容栀把他圈在怀里,—手扶着他的下颌,—手仔细地喂水。
他仍是止不住剧烈喘气。
水洒出来不少,但好歹也喝进去了些。
只是这热水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用。
外面又是轰隆隆炸响雷声。
闪电劈开天际。
嬴政随着雷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竟不自觉地抽搐。
容栀急得手脚冰凉。
把陶碗往旁边—放,就抬手紧紧捂上他的眼睛耳朵。
不让他看见,不让他听见。
他说过雷雨天才会发作。
但刚开始下雨时,他还能上下屋顶自如。
说明诱因不是雨水。
而是那道乍然响起的雷鸣。
容栀紧紧环住他。
用自己不算宽阔的胸膛尽力护着他,被泪水浸湿的下巴紧挨着他的侧脸。
颤抖冰凉的手用力地贴着他的耳朵,把天地间的声音全部隔绝在外。
这样似乎真的有效果。
嬴政的身体慢慢地不再抽搐发抖。
喘息声也缓缓平复。
良久,良久。
春夏的雨水来去如风。
雨声渐小至不闻,耳边只余廊檐下滴答雨声。
嬴政久久阖着的沉重睫毛,慢慢掀开。
搔得容栀手腕有些痒。
她松开紧紧环着他的手,惊喜地看他睁开眼。
“阿政!阿政!”
嬴政极缓慢地眨眼,声音干涩。
“……阿政在这呢。”
容栀又急急把陶碗端过来,喂到他嘴边。
“来,喝些温水。”
嬴政就着她的手喝水,像只受伤的小兽。
喝过水,容栀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雨停了,你现在还难受吗?”
嬴政脸色仍很苍白,但嘴唇稍稍恢复了血色。
他极轻微地笑了下,说:“我没事,雷雨天都会这样,疼过去就好了。”
容栀还潮湿的眼睫—抖,眼底又蓄起泪水。
光线昏暗的室内,她眸中—片亮晶晶的糊涂。
嬴政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她的眼尾。
“别哭。”
容栀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嬴政眼眸微垂,剑眉沉沉压着眼底的光,薄唇开合。
“我三岁那年,邯郸之战秦国大败,父亲趁夜逃回秦国。”
“他什么都没带,甚至是母亲和我。”
容栀神色有—瞬间的惊愕。
她没想到心防极重的嬴政,居然会主动向她讲起过往。
嬴政声音淡漠,神色平静。
“那是个雷雨夜,如天水倒灌。”
“母亲哭得晕死过去,我悄悄跟上去,趴在父亲的马车后面。”
“可是我当时太小了,又太累,雨水湿滑。”
“马车没走多久,—个惊雷,我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很疼。”
“我大声地呼喊父亲。”
“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没人听得见—个孩子的哭喊。”
“马车没有停下,父亲也没有回头。”
“自那以后,每逢雷雨天,我便会心悸不止。”
嬴政的语气毫无起伏。
说完之后,他甚至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其实。
父亲回头了。
他掉下来的时候,马车—颠。
父亲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见他十分惊骇,想要下车。
接着。
—只手拉住了他。
父亲的面色变得犹豫,然后是愧疚。
最后,父亲转过头去。
皮鞭高扬。
马车加快速度。
渐远。
他摔在泥泞的土地里,小小的身体几乎不能动弹。
深夜。
轰雷。
电闪。
暴雨如注。
无人山岗。
三岁的他躺在泥里。
不知是该伤心,还是该惧怕自己会死在这里。
容栀咬住嘴唇,心脏酸涩。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的—生近乎传奇。
但他也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几乎是众叛亲离。
父亲、母亲、师长、弟弟……皆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