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怀感伤地回到了老家。
一个月后的金秋十月,我的心情稍稍好些,正准备重新挖一口鱼塘时,家住陈家梁的姨娘来到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叫小玉的女子。
虽然是别人的介绍,但我俩相见时彼此很有眼缘。
通过她那双含情而迷离的眼神,我强烈地感受到了,那抹来自少女心底深处的欢愉之情。
除夕之夜。
子夜时分,按照每年的惯例,我起床来到屋外的院坝里,在刮着冷风而暗淡的星夜里,“噼噼啪啪”地放响了一串小鞭炮和发出“隆隆”之声的大火炮。
此时燃放鞭炮,寓意的是辞旧迎新,祝愿来年好运。
在孩提时,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是跟在穿着灰土布长衫那年迈的爷爷身后,捂着耳朵看着他老人家放响的。
每当鞭炮声响起时,爷爷就闭上眼睛用苍老绵长的声音,朝着漆黑的夜空里喊道:“打鬼哟,打长耳朵哟,打豹子哟……”浑浊而悠长的声音和着响亮的鞭炮声,在屋前对面那狭长的山谷中回荡着。
每当此时,看着那星星点点的夜空和朦胧的远山,我幼小的心湖里,就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神秘之感!
爷爷早己离开我们驾鹤西去了,此情此景,现在回想当年,己恍若隔世!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
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娘就在叫我了:“幺儿,快起来,今天你要到小玉家拜年去。”
当我起床洗漱后,坐在大方桌边吃着母亲盛好的汤圆时,只见她用筛子端出了准备好的新年礼物:三袋白糖、两大把挂面、两瓶几元钱本地生产的白酒,一条西五斤重被烟火熏得焦黄的腊肉。
她用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把竹筛里的东西又小心翼翼,放进了身旁的一个小背兜里。
未了,她记起什么,又到里屋从一个大木头箱子里,拿出一盒一百响的小鞭炮。
娘对我慈爱的说:“幺儿,到了小玉家的屋前时把它放响,这是礼节。
你一放火炮,她们就会出来迎接你。
这几样礼情给小玉家一包白糖、一把挂面、一瓶酒和那方腊肉;她叔叔家一包白糖、一把挂面、一瓶酒;那户邻居就给一包白糖吧。
你在那儿多耍几天没事的,回来时把小玉带来玩,啊?!”
“嗯。”
看着两鬓微霜而慈祥的娘,对她叮嘱和要求,我冲着她轻轻地点点头。
到了小玉家,吃了她煮的自家酿的甜酒和汤圆后,我找了本古典白话小说《二刻拍案惊奇》,到火塘边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黄昏时分,我走出烤火房,到外面去找小玉。
刚到饭厅时,碰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肩头挂着黑色的皮革手提包,大步从门槛外跨了进来。
她一进屋,见了我,就立刻皱起眉头,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我。
她那怪怪的眼神首看得我心里很是发怵和莫名其妙。
我赶紧逃了出来,在屋后的菜园子里找到了小玉。
她怀里抱着一棵大圆白菜和一小把大葱。
我迎上去,她见了我马上嫣然地笑起来。
“小玉,家里来了一个老太太。
不知为啥她见了我,就把我当作小偷一样的首瞅着。
我现在心里头都还有些怕怕的!”
我满怀狐疑地对小玉说。
“哟,老太太?
是谁呢?”
小玉有些纳闷,“哟,也许是……”她立马若有所悟似的飞快跑回了房子里。
我正站在一棵高高的橙子树下,想着那怪怪的老妇人时,小玉急匆匆的来到我的身边,双手环住了我的脖颈。
“文君,我,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听后一定不要生气哟!”
小玉红着脸,有些怯怯地对我说。
我本来想跟她开个玩笑,但见她一脸严肃样,就认真而好奇地对她说:“我不生气的,你说吧!”
“我跟你刚认识的时候,那次我和娘从你家回来,娘就嫌弃你们那儿是个小山村,说条件不好,怕我以后过去吃苦遭罪。
在上个月……幺女子,幺女子。”
小玉正说话间,小玉娘在大声的叫喊她,小玉立马放下套在我脖子上的双手,匆忙地回屋里去了。
吃晚餐时,小玉把她隔壁的叔叔两父子请来团年。
她婶娘在她堂弟五岁时就去了世,故而她们时常照顾着这爷俩。
席间,那老太太刚好坐在我的对面,她一首用那双细长的眼睛阴冷的盯着我。
那样子俨然恨不得把我,连同那块放进嘴里的一片肥肉,狠狠地咀嚼几下吞进肚里!
吃过饭后,大家都坐在火塘边烤火。
没有人讲话。
半响后,老太太干咳了两声,抖动着喉咙,端过放在旁边凳子上画有菊花图案的大茶盅,仰起脖子猛喝了两口,然后开口说道:“老弟老妹,我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新年大节的来,一来是我这个老姐给你们拜个年,二来是同小玉上次说的那件事,你们当时是愿意的。
今晚上说好了,我明天回去叫娃儿来你们家……”还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在厨房间洗碗的小玉,一下子冲了进来激愤地大声道:“是哪个说愿意的?”
小玉那气的脸蛋儿红得可以煎个鸡蛋,胸脯儿一起一伏的。
老太太尴尬地咳嗽了两下,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火塘里燃烧着的木柴偶尔发出几下“叭叭”声。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个老太太也太欺负人了,竟然毫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说那事!”
我在心里首嘀咕。
一转念,自己坐在这儿听她们扯着这事,也太尴尬和没情趣了,我应该回避,凭她们怎样的说去吧。
小玉她若真心与我好,我也真心对她,若想与别人成亲,我也不勉强,那我明天早早地就起来打道回府!
想到这儿,我有点感伤地起身走出了火塘屋,摸黑来到前面的一间卧室里,脱掉衣服上床就躺下了。
微闭着双眼,侧着身子把脸儿轻轻地贴在枕头上,脑海里是一片的空白。
蓦然,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心里泛起了阵阵的酸涩,眼泪一下子就像小溪里的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
就在情愫难以自抑时,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到了床边,却静静地站立着。
我知道那是来看我的小玉。
我赶紧翻个身,脸朝向里面。
一双手却大力地把我掰了回来,然后抚摸着我的双颊。
当触摸到脸上的泪水时,摩挲的手儿瞬间定格了。
随后她紧紧地把我搂住,一张滚烫的脸蛋儿就贴着我的额头,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顺着我的面颊缓缓流进了脖颈。
“文君,你不要小心眼儿,哭干啥呢,不像个男子汉!”
小玉轻轻呜咽着。
“那老太太是娘的一个远房亲戚。
上个月她到家里来,说她家有个儿子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大,想和我开个亲。
说他的儿子在外面建筑工地上搭架子,挣了很多的钱。
娘也说那个娃儿在他小的时候见过,长得也还不错。
还说他们那儿靠城也不远,条件不错,有那种想和他家开亲的意思,但见我不高兴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那老太太还住了一夜,走时她硬塞给我两百元钱,我没有去接。
哪知她走后我才发觉,她把钱压在了客房屋里茶几上的暖瓶下面。
今天她新年大节的来,又是来给她儿子提亲的。”
小玉见我没有吱声,就使劲摇晃着我的脖子:“你不要小心眼儿嘛,我是喜欢你的,我不会与她家开亲的!”
“幺女子,在哪里!”
火房屋里传来小玉老爹的大声呼唤声。
她一惊,立马松开了我,站起来,慌忙跑了出去。
看着那忙不迭跑出去的小玉,内心愈发的感伤。
我骨子里其实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在无限的期期艾艾中我昏沉沉地睡着了。
梦境中我和小玉正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埂上追逐着,却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幽幽的抱怨声惊醒了。
“这个老婆子也太厌恶人了,劝说到半夜还在胡缠着。
不管她,我去睡了!”
是小玉娘的声音。
她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摸黑经过我的床边,向里屋的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