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年乱得不行,逃难路上陶嘉月本是与爹娘起,逃着逃着便落了个形单影只。
浑浑噩噩奔逃,好容易到了京城,非是富贵人家,此地亦无交好,守城侍卫将她行流民拦于城外。
她坠进梦魇。
前是爹娘愁苦却挤出笑意的脸,“幺女不要哭,到了京城便好了,到了便好了……”后有守城侍卫行人的鄙夷,“哪来这么多流民,起开……”快要不行的时候遇到回城的许家商队,她侥幸跟着混进了城。
进是进了,将来可怎么打算呢,陶嘉月晕死在城墙边上,饿的。
后来冬时,许开霁在花柳巷得了只金丝雀。
怀庆十四年冬,大雪纷飞,京城几欲被雪掩埋。
雪片片犹如鹅绒,直往人脖颈里钻,冰得人寒战连连。
暮色降临时,许开霁步出茶楼,欲往江月阁再吃场酒。
江月阁地处偏僻,因其营生难登大雅之堂,故隐于巷尾。
许开霁着身黑色圆领袍,头戴黑软帽,走在交加风雪之中,几乎化为白茫里的点黑影。
及至江月阁,小厮急急掀起挡风帘子,阁内灯光映出半张含笑面庞来,许开霁淡淡喊道,“秋姨。”
几是话音刚落,热络的应声便自内传来,“哎。”
秋姨身着牡丹红衫子,其艳丽与外界白雪格格不入,手上帕子挥,堆出来笑脸张,“四爷,来啦!
您可好久没来啦!”
秋姨话语中带着些微埋怨,许开霁嗅到她身上混杂的脂粉香,微微笑,“近日繁忙。”
客套之言,彼此心知肚明,秋姨瞥他眼,“我方得了个宝贝,正等着四爷您鉴赏呢。”
许开霁挑眉,“哦?”
任由秋姨引他步入二楼,走进去最里间屋子。
秋姨挥手屏退许开霁身旁的丫头,又向他招手,“宝贝还需您亲自来瞧瞧。”
许开霁长叹口气,含笑走到床边,却未急于掀开帐幔,只是盯着秋姨,“这话倒是中听。”
他心里暗自鄙夷,这脏污地方能有什么宝贝,灰堆里的碎珠,即便内里是无瑕,也无人愿拾。
毕竟,污糟难掩。
他抿唇,漫不经心将手从帐缝里伸进去,轻轻挑。
帐内有人,他虽早有预料,却未曾想此人离帐如此之近,双眼令许开霁惊下。
好似两点墨,纯粹地黑着,帐内光线昏暗,许开霁仍能察觉其肤色之白,不同于外间乱雪,有些暖的东西蕴在其中。
秋姨掩唇笑,瞧着许开霁半身探入帐中,仔细打量那人。
帐内之人胆怯,许开霁进,她便退,紧抱被子,番折腾下来,倒将热意传递给许开霁。
她偏了偏脑袋避开许开霁的目光,不让许开霁瞧,偏又好奇,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瞥许开霁,被许开霁捕捉,帐内随即便响起低低的笑声。
秋姨可是个人精,闻听许开霁笑,便知道事情成了。
瞧他退出来,秋姨便道出此人来历,“阿弥陀佛,说起来都是缘,那日我买胭脂时,在城墙边捡了她。”
“捡来的?”
“可不是嘛,这年头,外边流民遍地,什么人都有,若非我捡着她,她早丢了命。”
“叫什么?”
“姓陶,名嘉月。”
秋姨堆笑,“捡来时瘦得跟竹竿似的,我好番调养,现在你看看,多水灵。”
许开霁坐回桌前,“这样胆怯,我看在你这没少遭罪吧。”
“啊呀。”
秋姨凑近,“四爷您也知道,我这呢,又不是什么慈善堂,对付不听话的,就那么几套手段。”
她压低声音,“况且,我领她回来时就这样了,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特别好欺负。”
“是嘛……”许开霁的目光落在床帐上。
秋姨摸不清他的心思,又把声音压低了,“爷您放心,她干净着呢,我亲自照看的,除了我没人瞧过。”
“她洗净了脸,我第眼就瞧上了,想给您留着。”
许开霁听出她话中的深意,眸色沉,嘴角含笑。
秋姨眯了眼,两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许开霁起身,秋姨也跟着站起,正揣摩不准许开霁的心思,只见许开霁几步走到床边,毯子裹,身形干脆弯,将床上人搂进怀里,额上垂下缕鬓发,笑着。
“明日,去宅子找管事要银子。”
夜深,雪势更大,许老太太遣来老妈子,妈子手里拿着伞,嘴里念念有词,快步走在雪地上。
她站在前后院的交界处,跺脚焦急,“哎呦,四公子,您快些回来吧……”正说着,远远走来人影。
妈子小跑迎上去,看清是许开霁,着急忙慌但又找不着东西给他披上,只用手掸去许开霁身上的干雪,“四公子,您这样穿会冻坏的,哎呦……”盖着陶嘉月的毯子已覆上层薄雪,许开霁护着,怕妈子打到她,忙说:“不冷,不冷。”
妈子垂下眼帘,“这……”许开霁吩咐,“去烧些热水来。”
大宅子里的老妈子,个个都是人精,心下顿时明了。
许开霁见她转身,沉声道,“先别告诉老太太,明日我自会带人去看她。”
许家有四位公子,前几位都不幸死于匪患,现下仅剩许开霁人。
四公子命硬,掌管许家船舶生意,年轻时押货,屡次遭遇土匪都安然脱身,宅中除老太太外,无人敢忤逆她。
“是、是。”
妈子背对着没转身,有些口吃。
不得夫郎喜爱的疯子又在嚎哭发疯,妈子慢悠悠往厨房走,思衬着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高门大户之人,除了喜养雀鸟,还喜养人。
相较不能言语的雀鸟,人会说话,更添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