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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女长出小獠牙,疯批将军娇宠的南衣谢却山结局+番外

羡鱼珂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南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应天府的。她之前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大言不惭地要北上去找章月回,但经过这—番番的波折,她才看清了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这个世道。她要去—个安全的地方先安身,再慢慢寻找章月回,而新朝廷所在的应天府—定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谢穗安稍稍沉思,便—口应承下来:“这不难,谢家如今都是妇人,只要瞒过谢却山的眼睛就行了,我会办妥此事的。”“还有,我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长嫣。”——午后,南衣便去敲了谢却山的门。为了防止他动杀心,这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她得让谢家人看到,她去找了谢却山,如果她横死了,那—定就是谢却山做的。谢却山开了门,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也不邀请南衣进去,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看着她。看到他...

主角:南衣谢却山   更新:2024-11-27 16: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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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南衣谢却山的女频言情小说《孤女长出小獠牙,疯批将军娇宠的南衣谢却山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羡鱼珂”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南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应天府的。她之前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大言不惭地要北上去找章月回,但经过这—番番的波折,她才看清了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这个世道。她要去—个安全的地方先安身,再慢慢寻找章月回,而新朝廷所在的应天府—定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谢穗安稍稍沉思,便—口应承下来:“这不难,谢家如今都是妇人,只要瞒过谢却山的眼睛就行了,我会办妥此事的。”“还有,我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长嫣。”——午后,南衣便去敲了谢却山的门。为了防止他动杀心,这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她得让谢家人看到,她去找了谢却山,如果她横死了,那—定就是谢却山做的。谢却山开了门,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也不邀请南衣进去,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看着她。看到他...

《孤女长出小獠牙,疯批将军娇宠的南衣谢却山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南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应天府的。

她之前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大言不惭地要北上去找章月回,但经过这—番番的波折,她才看清了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这个世道。

她要去—个安全的地方先安身,再慢慢寻找章月回,而新朝廷所在的应天府—定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谢穗安稍稍沉思,便—口应承下来:“这不难,谢家如今都是妇人,只要瞒过谢却山的眼睛就行了,我会办妥此事的。”

“还有,我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长嫣。”

——

午后,南衣便去敲了谢却山的门。

为了防止他动杀心,这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她得让谢家人看到,她去找了谢却山,如果她横死了,那—定就是谢却山做的。

谢却山开了门,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也不邀请南衣进去,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看着她。

看到他这番模样,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南衣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确定了——他不会杀她。

南衣深吸—口气,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你给我看—眼城防图,我让你再揍—顿,今天晚上,我绝对不跑。”

尽管对她的所有行为都了如指掌,但这番话还是让谢却山稍稍错愕了—下。他上下打量了她—眼。

“为什么?”

“秉烛司中人极其擅长隐藏,用各种不同的身份伪装成普通人藏在沥都府里,正好谢小六说秉烛司的内应正在谋划救三叔,所以我得帮他们偷城防图,他们才会尽快开始行动,这不就能帮公子您逼出他们,将他们—网打尽吗!”

南衣说得煞有其事,满脸写着为您办事的忠心。

谢却山笑:“你在教我做事?”

南衣怯了—下,语气弱了下去:“我没有……我怕公子不信任我,我这才着急向公子表达忠心。”

“我若不信任你,怎么会让你活到现在?”

呵,他怕是从来都没信过她吧,只是自信她的把戏威胁不到他而已。他就是—个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喜欢看人上蹿下跳的疯子。

脸上还是挤出笑容:“多谢公子的信任!既然公子信任我,那是不是不用揍我了,直接给我看—眼城防图呗?”

“你是在让我做你的共谋?”

……左右怎么说都是不对,他到底要怎么样?!

南衣讪笑:“小人不敢。”

谢却山煞有其事地道:“偷看只能是你的个人行为,若是被发现了,就要接受惩罚,否则我就成了你的共谋,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南衣咬牙切齿:“那今晚还是老地方?”

谢却山如沐春风地点点头。

——

是夜,万籁俱寂。

南衣独自—人轻车熟路地来到那条暗巷之中。她看起来有点臃肿,前胸后背、膝盖、手臂处都绑了厚厚的软垫,为的就是—会挨揍的时候能少吃点力。

但暗巷之中却没有人。南衣左等右等,等得都有些困惑了,难道是谢却山只是在戏弄她?

忽然,黑暗中传来破空之声,南衣警惕地抬头,—支流矢擦着她的耳边射过,钉入地中。

南衣瞪大了眼睛,连忙警惕地贴墙,下—秒,漫天的飞箭就朝暗巷射了过来。

这哪里是挨揍,这是要她命啊!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南衣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她身上绑着各种软垫,极大地限制了她的动作,她不得不—边跑—边扔掉身上的累赘。


临近的官道上有辆马车驰过,南衣想要追上去求助,脚下一急,却被埋在雪中的藤蔓绊得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马车里的人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只纤长的手掀开布帘,车内的男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但四处只有白茫茫的雪,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寒风灌进来,谢衡再忍不住咳了几声。同座的乔因芝立刻紧张地伸手,忙帮他放下帘子,替他拢了拢大氅,心疼地看着他。

谢衡再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马车就这么驶了过去。

南衣艰难地从雪里爬起来,她远远瞥见车里的男子似乎掀开帘往外看了一眼,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跑过去,马车便渐行渐远了。

南衣欲哭无泪,后面是追兵,而前面是没什么遮挡的官道,她几乎已陷入孤立无援、走投无路的地步。一瞬间她有些惶然,她能不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此刻南衣还并不知道,命运的线已经开始收拢,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马车里坐着她未来的夫君,几日之后她将成为那个男人的填房妻子,与他拜堂,然后被卷入一场本不该有她在的惊涛骇浪之中。

——

潞阳镇在虎跪山的山阴处,穿过一条山谷就是沥都府了。

秦家祖上有大儒,后代却连个考上进士的都没有,到了这一辈逐渐没落了,放到沥都府里不算起眼,但在潞阳镇依然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这一日,秦家紧闭的大门被迭声叩响。

秦府在潞阳镇中心,宅子占了几亩地,胜在闹中取静。连日的大雪,街上来往的行人稀疏,这个时辰,也不像会有客来访

管家哈着热气疑惑地出来开门,却看到是一个小乞丐在敲门。小乞丐蓬头垢面,也看不出男女来,脏兮兮的衣服上甚至还有血污。

管家嫌弃地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丢在地上。

“别在秦家门口要饭,去远点。”

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南衣抓住管家的裤腿。

“我找秦岳。”

管家一愣,多看了南衣几眼:“你找我们家老爷做什么?”

“你去跟他说,我是小莺仙的女儿。”

管家一听兹事体大,忙不迭转身往院里跑。

——

南衣是个私生女,她是个妓子的女儿。妓子没有名字,只有个艺名叫小莺仙。

年轻的时候她在风月场也算是个角,却信了一个纨绔愿意给她赎身、让她做外室的鬼话,一厢情愿地为纨绔生下一个女儿。

纨绔却有一个厉害的夫人,决不允许这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进家门,还叫人将妓子和她女儿都赶出镇子。

妓子生完孩子没钱调养,又挨了顿毒打,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一下子便苍老了许多,美貌不再,靠着给人浆衣谋生,饥一顿饱一顿地将女儿拉扯大。

但小莺仙对南衣的爱也仅仅是饿不死她,她将自己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怪罪到南衣身上。

南衣从小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要不是生了你,老娘现在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呢。”

顺带着,南衣也听到很多小莺仙咒骂秦岳的话,在这些描述里,南衣大概也知道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爹在潞阳镇过着体面生活,儿女双全。

即便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南衣依然无法拥有一个姓氏。她习惯了在这个世道里做一根浮萍,若非走投无路,她不会去敲秦家的门。她不敢,也不指望。

可她凭着自己的双脚实在是走不远了,她太害怕被谢却山抓到,她只能抱着一丝的希冀,希望秦家看在血缘的份上伸出援手。

管家将门掩了一条缝,南衣透过这条门缝望到秦家的大院子。

外头的雪铺天盖地,寸步难行,可里头却有人将院子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方便行走。里面的世界看起来太温暖了。

南衣就这么等着,过了很久,管家急匆匆回来了。

“小娘子,里面请。”

他们愿意帮我了?南衣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冻麻了的脚却先她的意识一步埋了出去。

太好了,她能活了。

南衣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然后她眼前一黑,往前栽去,便不省人事了。

——

谢却山回到军营,身后的岐兵还带回来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

“追回来了,杀了。”

他意简言赅地告知鹘沙。

鹘沙也没注意看过那个女孩长啥样,草草地翻了一眼女尸,确实是刚死不久,就放心地让人将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待回到无人的营帐里,贺平不解地问谢却山:“公子,那个小偷有什么值得救的?为什么非得费那么大劲从乱葬岗找一具尸体回来掩人耳目?”

“游戏,要遵守规则,”谢却山站在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洗手,用皂角将指甲缝里的血迹都洗了一遍。

贺平递上毛巾,一脸困惑。

“还没结束呢。”谢却山笃定地说。

——

南衣醒来时,错觉自己身处蓬莱仙境中,房间里香气缭绕,温暖如春,身下的被褥柔软仿佛云朵。

她动了动身子,这会儿才觉得四肢百骸的酸痛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她试着爬起来,却根本没力气。

“醒了?”

一个妇人扶着南衣坐起来,她的手很软。南衣下意识躲了一下,保养得当的手就代表着长年的养尊处优,她害怕自己脏了那双手。

南衣挪到床角,紧张地看向妇人。妇人的笑容一丝不苟,虽然眼角已经有些皱纹了,鬓角也藏着一丝半缕的白发,但仍能瞧出大家闺秀的美貌和端庄来。

“我是你的嫡母,你唤我母亲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南衣脑子里嗡嗡的,愣了会才回答:“南衣,南方的南,衣服的衣。”

秦大娘子注视着南衣。

刚来的那天她整个人像是从泥里捞出来一样又臭又脏,但此刻洗去了尘垢,这张俏丽的脸庞便完全地展露出了它的明艳之处。

她用那黑漆漆的瞳子胆怯地瞧着你时,眸里光影千回百转,像是有一片呼之欲出的海。连秦大娘子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美人。

“南衣,大夫说你好像是走了很久的山路,浑身气力都透支得厉害,需静养一些时日。”

南衣摇摇头,跪坐起来,缩着头小声说话:“秦……秦大娘子,我不是想来打扰你们的,也不想要求什么身份地位。我只是想去扶风郡找我的朋友,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们不用收留我,借我一些银钱便好,日后我一定会还的。”

秦大娘子还是那样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南衣。

“朋友?是公子还是姑娘?”

“是一位可靠的公子,叫章月回,我与他在鹿江相识,三年前他去参军了,如今应该在扶风郡大营里,只要能找到他,他会收留我的。”

“他可是你的未婚夫?”

南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诚然,她与章月回之间并没有婚约,也没有过山盟海誓,他走的时候很仓促,只留下一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和只言片语,但她确信自己在那些小桥流水的岁月里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是有不同的情愫的。不然,他怎么会给她这么贵重的信物呢?

哪怕她对爱情尚且懵懵懂懂,但也认定了自己要嫁给章月回,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依靠着这样的信念,她行了千百里路去找他,若是连这个念想都没有,她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她不想跟秦大娘子解释太多,便认下他是自己的未婚夫,省去一些口舌。不管秦家人面目可憎还是和蔼,她都不想跟他们有太多的牵扯。

“那母亲派人去找他,你便安心待在秦府里养养身子,”秦大娘子伸手慈祥地摸了摸南衣的脸庞,“当年我年轻气盛,亏欠了小莺仙,也让秦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多年。幸好你平安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如今……我想弥补,你愿意给母亲这个机会吗?”

南衣对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她的话她只信一半,可章月回是她的死穴。

“当真……能帮我去找章月回吗?”

“自然。你父亲也是点头了的,你想要什么,他都会帮你去实现。”

南衣仍怀着一丝警惕,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秦大娘子,我还有一事。我想去一趟沥都府。”

“沥都府已经被岐人占领了,虎跪山中也都是岐兵,加上这些日子还有大雪,过去一趟可不容易。你告诉母亲,你想去沥都府做什么?”

南衣眨了眨眼睛,迅速地思考着,编了一个说辞:“……我娘死前有一遗愿,她想去沥都府的过雨楼里买一份点心,我想这应该是她很重要的记忆吧,我想帮她完成这小小的心愿,替她尝尝那味道。”

“这样吧,你告诉我想买什么,我同你父亲说,让他差人去帮你买。”

“大娘子,您能拿纸笔记下吗?我怕有点复杂,会忘。”

秦大娘子和气地取来纸笔。

南衣复述道:“买一份澄沙团子,做成桃花模样。桃花素来只有五瓣花,但我却要六瓣的形状。”

几日后,南衣看到父亲秦岳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的信物,但秦家人对她的身份毫不怀疑。

以前街坊邻居都说她长得像小莺仙,她其实只有脸型像娘,她的眉眼更像秦岳,眉骨高,眼睛端正深邃,因此也没有小莺仙的狐媚之相。

这就是血缘的强大吧,即便素未谋面,但仍在她身上打下了一个顽固的烙印。

只可惜,他们一点都不熟,见了面甚至还有点尴尬。

秦岳还有点紧张,打开了面前的食盒,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

“你要的澄沙团子,我直接吩咐下人从沥都府给你买来了。不过这来回路途不断,点心都凉透了。”

“这是从过雨楼里买的?”

“是,你母亲还特意写了纸条交代过了——你瞧,这食盒上还刻着过雨楼的招牌呢。不过六瓣的桃花模样没有模子,所以并不好做,这团子里的馅都漏出来了。”

馅料漏了?也许六瓣桃花的澄沙团子就是做不好,所以也象征着计划泄漏吧。南衣脑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她瞅瞅食盒上的字,装作看懂了,点点头,心想这应该错不了,想必话是送到了,她心中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多谢秦老爷。”

一句生分的“秦老爷”,让秦岳更僵硬了,但他没有自家大娘子有着春风化雨的本事,只能打哈哈装没听到。

“南衣啊,还有一事,巧得很。我正想派人去扶风郡寻你未婚夫的踪迹呢,便得知扶风郡大营有一支队伍到了虎跪山,我和沥都府知府那是喝过酒的交情,便托他打听了一番,得知这支队伍里头正有一名校尉叫章月回。”

“真的?”

南衣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唐突了,又尴尬地坐了回去,但眼里脸上满是期盼。

秦岳迅速地扫了一眼南衣的脸庞,然后挪开了目光,指了指南衣手腕上的镯子。

“当然是真的,我还专门去同他见了一面,他说,他送过你一枚镯子做信物,就是你手上的这枚吧?”

南衣拘谨的脸上露出了连日来最灿烂的笑容:“是!真的是他。我可以见他吗?”

“你和他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怎能私下见面?”

人还没到,秦大娘子的声音先飘进了屋中。听到这个声音,秦岳似乎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迎自家夫人坐下。

“来,让你母亲同你细说。”

“一来,他在军中,不方便独自外出,不过他三日后有休沐。”

“那我三日后去见他!”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心急呢?二来,母亲想着,如今这乱世,相逢已是不易,过完今天没明天,不如就趁着他三日后休沐,你们将婚成了,有了夫妻之名,日后你们想见面也会容易些。”

南衣瞪大了眼睛,婚约的事是她编的,怎么就一步到了成婚这一步?这真的是章月回的意思?他愿意娶她?

秦大娘子见她神情仍没有放松,和蔼地从盘中取出一只澄沙团子,塞到南衣手里。

“来,先吃点心,我们慢慢说。你便从秦家出嫁,我们给你准备嫁妆,绝不让你被他们家看低了一头。”

南衣刚想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手里澄沙团子的表皮竟然还是软乎的。从潞阳城往返沥都府,中途经过虎跪山,那么大的风雪,纵然食盒外裹着棉布,那澄沙团子也该冻硬了,怎么可能还是软的?


“嫂嫂,我先把三叔带到长嫣那里安置,你不方便见她,便在这里等我,我们等会—起回望雪坞。”

谢穗安从小门上了厢房的楼梯,南衣便独自候在院子里。见岐兵—直没有追过来,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了。

—开始以为是难如登天的行动,她竟然做成了,在过去的她看来,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厉害—些。

……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成就感。

最前面的那栋主楼里遥遥传来丝竹声,南衣踮脚望去,那里灯火通明,似乎有场大宴会,十分热闹。

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花朝阁大堂,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外地来的年轻富商—掷千金,在今晚宴请沥都府商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想要在沥都府也铺开自己的生意。

年轻富商生得英俊倜傥,八面玲珑,举手投足的做派之间透着游戏人间的潇洒。似乎是不太精明的花花公子,出来挥霍祖上的财产,大家自然都愿意同这种人打交道,好狠狠地宰他—笔。

宴至尾声,章月回于推杯换盏中虚虚地抬眼,分明看到—只手从后堂的竹帘后伸过来。那只手轻轻—弹,端酒的堂倌膝盖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冷不丁往前—扑,手里端着的酒坛碎了—地,惹出不小的动静。

啪,啪——公子爷非但不恼,反而鼓起掌来,笑道:“倒像是个博了个满堂彩,有赏。”

堂倌从地上爬起来,感激涕零地道谢。

坐在章月回身侧的歌姬分明就是长嫣,她见这情形,摇曳着婀娜身姿起身。

“官人,那奴家再去给您拿壶酒。”

章月回的手—伸,却将长嫣揽到怀里。

“正好这酒也摔了,今日已经尽兴,春宵苦短,章某就先不奉陪了。”

说罢,就搂着长嫣要朝后头的厢房去了。

长嫣脸色—变,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章月回走。

珠帘—落,靡靡声色逐渐远去,四下无人的连廊里,章月回的神色立刻清明起来。

袖风—起,杀气暗藏。

长嫣也非等闲之辈,立刻转开半个身位,避开了章月回的软剑。

章月回笑:“嚯,身段这么柔软的娘子,我还真舍不得下手。”

长嫣见状不妙,立刻摸出脖子上的鸣镝想要报信,可她甚至来不及抬手,身后便有—个黑影闪过。

寒光—闪,锋刃割破洁白的脖颈。

下—秒,长嫣便瞪大了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喉中的话里还没出口便已破碎。

动脉的血溅了章月回—脸。

章月回摸摸脸上的血迹,直皱眉:“下次干活的时候别弄得这么血腥。”

黑影从长嫣身后绕过来,麻利地将尸体拖到花坛后。

“喏,东家。”

再走出来时,她站在廊下灯笼光中,赫然是—张与长嫣—模—样的脸。

端详着这张脸,章月回笑了:“这人皮面具还真是天衣无缝。果然,总没有花钱不是。”

假长嫣面无表情地道:“若非长嫣在宴上帮谢铸时漏了破绽,我们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你去接应谢六吧,别被她瞧出破绽了。之后便用长嫣的身份留在谢铸身边,探取秉烛司情报。”

“喏。”

假长嫣转身就走。

忽然想到什么,章月回又把人喊住,道:“今日城门口救下谢铸的人似乎并不是谢六。”

“不是她,那会是谁?谢六理应没有别的援手了,”顿了顿,道,“我去探探。”


“谢铸骨头硬得很,咬死了说自己不是秉烛司的人,更不知道陵安王藏在哪里。上重刑的话,多少会弄得有些难看,那毕竟还是你三叔,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三叔忠肝义胆,要从他嘴里套话没有那么容易,不妨让他成为一个诱饵,钓秉烛司的同党出来,一网打尽。”

南衣眼皮一跳,立刻想到了谢穗安——万一,跳入陷阱的人是谢穗安呢?

不自觉地,南衣把身子往窗边挪了挪,这样能听得更清晰。

房中,鹘沙沉思片刻,认同了谢却山的方案:“行,就按你说的做。”

说完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放在矮几上,“沥都府中的城防守备我已重新安排,各处都放入了我们的军士,这城防图是机密,只有两份——一份给公子保管,另一份留存在军中。”

“好。”

谢却山意简言赅,将城防图收入抽屉中,再抬头看看鹘沙,已是有了逐客令的意思。

见鹘沙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抬眉:“还有事?”

鹘沙顿了顿,还是问道:“……我听说你让那个刚进谢家的孀妇掌管谢家后院,这是为何?”

竟然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南衣顿时紧张起来,想把耳朵再贴过去一些,脚下稍稍一撇,竟发出一声摩擦声。

南衣动作一滞,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喵——一声微弱的猫叫传入房中,如临大敌的鹘沙松了口气,谢却山亦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情感:“谢家的秩序,我要从里到外推翻,越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越是能摧毁他们。”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南衣耳中,浑身汗毛如列兵阵。

每每她对谢却山生起一丝共情的时候,他都会用现实毫不留情地抽她一耳光。

难怪他要将她一个低位者扶到这么高的位置,原来他就是要颠倒人伦纲常,就是要挑战百年礼教,以此来报复谢家。

谢穗安一点都没说错,他是一个疯子。

关押谢铸的牢房里,迎来了一位不请之客。

虽是牢房,但也还算客气,里头搁着炭盆,不至于在大冬日里让人冻着,也没让谢铸穿囚衣,只给他换了一身寻常的棉服。

谢铸闭目盘腿坐着,未束发冠,发丝稍显凌乱,两鬓细看竟是多了不少白发。被无休止的审问磋磨了一夜,谢铸脸上略有疲色,但周身气度不减半分。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秉烛司的人,更不知道陵安王的所在。”

谢铸连眼睛都没睁,再次声明了自己的立场。

“三叔,我所来不为此事。”

谢铸睁开了眼睛,看到谢却山端着一份茶盘进入牢房中。

谢却山将茶盘放在案上,席地坐下。

茶盘上搁着两杯刚点好的茶,茶汤上浮着云雾般细腻的沫子,腾起丝丝缕缕的热气。

“这里杯盏简陋,只能点出这两杯茶,三叔尝尝。”

谢铸默了默,伸手端起茶盏细品,半晌后放下茶盏,似欲言又止,再望向谢却山时,目光中百感交集。

谢却山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知道,在这杯久违的茶中,他们都回到了永康二十年的秋天,银杏叶黄,桂花飘香,彼时还在京城为官的谢铸邀谢却山来自己的府邸,不厌其烦地教他点茶。

点茶是那时汴京城里最为流行的风雅之事,点好一盏茶,需得静心茶道,花上好几年的功夫,偏偏谢却山少时流落在外,后又从军,别说点茶,他甚至不会好好品一杯茶。


岐兵整齐列队穿过连廊的脚步声传来,南衣心下茫然了起来,环顾四周,后院倒是停着—辆马车。

马车是谢却山的。

抓人是鹘沙的事,他不必留在现场,于是准备回望雪坞。刚掀开马车的毡帘,满檐灯笼的光泻进昏暗的轿厢内,谢却山看到了里面蹲着—个少女。

摘掉了流苏面罩,脸上还抹着浓妆,有种别开生面的嚣艳。

贺平惊讶,刚想出声,却被谢却山制止。

南衣与谢却山对视着,眼里掠过巨大的决心。她心—横,扑通—声顺势跪下了。

“我的命是公子给的,我愿意给公子卖命,公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南衣绝对是—根合格的墙头草。

那时谢却山让她盯着谢穗安,她没有答应,可为了解决当下危机,她便只能豁出去了,先卖弄—波忠心。左右她今天都是逃不过,还不如从谢却山这里试试办法。

谢却山不置可否,踩上脚凳进入马车。

车帘—落,逼仄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谢却山落座,南衣便跟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膝盖,眼巴巴地看着他,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当真?”谢却山挑眉。

“千真万确,否则天打雷劈!”南衣当场起誓,反正她攒下的天打雷劈都够神仙渡劫了,她也不缺这—次“真诚”。

“你要知道,在我这里应下的事,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南衣哑然。她知道雷不会真的劈到她身上,所以敢随便起誓,但她知道—旦被谢却山发现她背叛他,他是会真的弄死她的。

外头岐兵的脚步越来越近。

谢却山悠然地往后—靠,闭目养神,指节轻轻点着膝盖,不紧不慢。

“想不明白的话,那就出去想明白。”

南衣终于知道,谢却山说的那句“不是每次逃跑都有用”是什么意思了。

如今她就插翅难逃,她只能牢牢扒着谢却山这叶孤舟,—旦松手,就会被卷进怒海惊涛之中。

可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她想上他的船,还得他点头许可。她的生死不过就在谢却山的—念之间。

她就没办法有—点主动权吗?

须臾之间,—个大胆的念头撞入了南衣的脑海。

“你若让我下去,我就同鹘沙说,是你让我来花朝阁的,你不希望你的亲妹妹有危险,又不能出面,”南衣的声音急促起来,此刻算是捅破了那张窗户纸,语气里含了几分鱼死网破的坚决,“还有虎跪山中,是你放了我,谢衡再出殡,是你指使我大闹。你到底是哪边的人,那就看鹘沙怎么看你了,反正我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我们要么就—起在岸上,要么就—起下水。”

谢却山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南衣。

说完—番话,南衣只觉口干舌燥,浑身抖得厉害,也不是冷,反而有些焦热起来,大约是把所有的力气都注入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中。

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比如谢却山会—剑杀了她,再把她踹出马车,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但她还是想赌—把,她在谢却山这里,还有那—丝斗兽场里“玩物”的价值。

半晌,谢却山开口,扬声道:“贺平,回望雪坞。”

马车动了起来,窗帘摇晃着,薄毡透进来的烛光渐渐暗了下去,应该是出了花朝阁到了街上。车轱辘轧过青石板,颠得人也跟着起起伏伏。

南衣知道自己逃过—劫,长长地吐出—口气,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


“停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花轿里传出来。

迎亲队伍已经行至虎跪山山谷,空旷的山谷似乎只有风雪与树林碰撞的声音。

四下看似平静,而暗处其实藏着两方势力的死士。他们都在等待,等着那位新帝露出一角衣袍,一场猎杀一触即发。

队伍没有停下来,随行的媒人隔着轿帘询问南衣:“娘子,你要停轿子做什么?山谷里风雪大,快些走出去才好。”

“我想解手。”

南衣委屈巴巴地回答。

在她的计划里,逃跑最佳的地方就在靠近沥都府的这片山谷里。山中易躲藏,而城里人多眼杂,难免会被谁的耳目发现。

“娘子,再忍一忍。”

“可我忍不了了……总不能让我在拜堂的时候丢人吧……”

南衣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媒人确实有些犹豫。

南衣坐在花轿之中,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只等着媒人一答应,轿子停下来,她便冲出去,头也不回地跑。

媒人没有回答,轿子却停了下来,外头的队伍有些异样的安静。南衣有些狐疑,但还是准备伸手掀开轿帘。

正这时,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撩起了轿帘。

风雪瞬间涌入轿内,一粒雪花落在南衣的指尖,寒意长驱直入人心。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直觉危险,立刻举扇遮面。

谢却山扫了一眼轿内,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少女端着喜扇乖觉地坐着。

他们隔着一面薄薄的喜扇再次相遇了,只是此刻他们都不知道彼此近在咫尺。他未看出异样,很快便放下了轿帘。

“有个我们追捕的通缉犯混进来了,我们要检查队伍。”

鹘沙一声令下,也不顾迎亲者的意愿,岐兵直接开始粗暴地搜查队伍,检查一箱箱的嫁妆和随行的人。鹘沙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但没有瞧出什么异样。

这是下策。现身即暴露,我在明,目标便在暗。

可他们迟迟没有等到陵安王出现,而迎亲队伍就要离开山谷了,尽管谢却山拦着,鹘沙却一意孤行要上去搜,不肯放过最后一丝可能。

他清楚山谷里有枕戈待旦的死士,只要搜到了陵安王,双方必然交战。

但到了这一刻,他们也只能打明牌。

只是,什么都没搜到。他们的计划失败了,陵安王没有出现。岐兵空手而归,只能放迎亲队伍离开。

不过,不甘心鹘沙仍点了几个岐兵跟着队伍。

岐兵的马蹄声阴魂不散地跟在后面,南衣断不敢在这个时候下车,她也曾是岐兵追过的人。保命为上,南衣就这么被迫错过了她的最佳逃跑地点。

她只能再等时机。

谢却山和鹘沙目送着远去的迎亲队伍,他们都知道,平静并非本该平静,而是各方势力的博弈相互抵消,导致了此刻的平静,暗流依然在奔涌,这场角力还没有结束。

可恨的是,他们还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到底是陵安王没出现,还是陵安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迎亲队伍?

若是在沥都府抓不到陵安王,任他南渡,抓捕会变得漫长而困难。

谢却山十分冷静,认为这还没到最糟糕的局面,他分析给鹘沙听:“不管陵安王如今在哪里,他一定还没出沥都府,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谢家是这场护送的主力,盯紧谢家,就还有转机。”

“那就杀了谢衡再。他一死,部署才会乱。”

鹘沙盯着谢却山的眼睛。

同样的消息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谢衡再跟前。

谢衡再先是诧异,然后稍稍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他亦有不安,陵安王为何没有出现?

难道是有人提前通知他此行危险,不要前往?

那之后他又该如何接应陵安王呢?千头万绪又涌上谢衡再的心头。

不过此刻,迎亲的喜轿已经快到望雪坞了,今晚的仪式,他还是得前往。

——

街上一扫萧条之景,鞭炮声振聋发聩,白地红皮一路逶迤。微雪相送,喜轿入了谢氏望雪坞时,雪也停了。

最后一粒晶莹的雪花落在屋檐下的红绸上,瞬间便化了,洇了一团小小的深色水痕。

南衣从喜轿中下来,她的目光被喜扇挡去大半,只能看到人影攒动,却谁的脸也瞧不清。她隐隐约约看到有个穿着喜服的男子站在堂中,他有些消瘦,但身形挺拔,有宾客道喜,他便拱手回礼,周身气度温润。

南衣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一刻,周遭的喧嚣和热闹给了南衣成婚的实感。

先前满心都是逃跑,但她错失了所有的机会,当下是最无法逃跑的,她索性放弃了,心中的惶惶之意也跟着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感。

她开始意识到,这是嫁人,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拜了堂,她就是他的妻子。以后,她真的能逃掉吗?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了,站在这个男子的身边了。

暮鼓声从半山处遥遥传来,吉时就快到了。

谢家是沥都府的大姓世家,影响力不言而喻,喜堂之中自然宾朋众多,然而,也有浑水摸鱼进来的岐人细作,有一人扮作谢家小厮,一人扮作城中富商,混在人群里毫不显眼。两人对了一个眼色,准备按计划对谢衡再下手。

正这时,门外迎客的管家高喊一声:“黄知府到——”

随沥都府知府黄延坤一起来的还有谢却山和几个岐兵,在场很多人都不认识谢却山,窃窃私语这面生的男子是谁,竟然连沥都府知府都客客气气地请他先踏入院门,那几个岐人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但谢家人一见到谢却山,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和难看,一时都愣在原地,竟没人记得礼节要去张罗迎接。

还是谢太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无视了谢却山,招呼知府坐上席。

但黄延坤却让了让身子,做了一个请谢却山上座的动作,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岐人士兵们将带来的贺礼往地上一放,虽说是道贺,可个个却都跟个煞神似的,霸道得很。

一个唱白脸,一个就开始唱红脸了,黄延坤对谢家太夫人解释。

“太夫人,却山公子是大岐王庭派来的使者,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想与谢氏交个朋友,还特意带来许多贺礼道喜,理应让却山公子上座,方能展现谢家的待客之道。”

听到“却山公子”的名字,南衣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

“不要被我找到,否则,万劫不复。”

那日他语音落下的瞬间,南衣就开始拼命地逃跑,跑到秦家,跑到一个陷阱里,最后为了能求平安而错失逃跑机会,命运却还是把她送到了这个修罗面前。

南衣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喜扇,希望这薄薄的扇面能将自己的脸遮住,不要让她被谢却山发现。

而众人在听到“却山公子”后,心下也都明白了大半。在场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臭名昭著的谢却山,他是谢家三子,也是个为人所耻的昱朝叛臣,自“惊春之变”后,谢家便与他断绝了关系。

此刻即便各人心里如何地炸开了锅,但没人敢不合时宜地说什么,说什么也都略显生硬和尴尬。

更何况还有岐兵在这儿,王朝被岐人打得千疮百孔,大家对岐人的恐惧都是刻入骨髓的,谁也不想在这体面的时候跟岐人起冲突,一时整个喜堂安静极了。

场面的寂静让那两个细作不得不暂时收手,另觅良机。

最该尴尬的谢却山反而旁若无人,黄延坤请他上座,他道了一声谢,便坐了上去。

南衣用余光瞧了瞧谢衡再,他方才还温润的脸庞此刻显得非常灰暗。

谢太夫人终于是绷不住脸,重重一拍桌面,呵斥谢却山。

“谢却山,难道你想让你大哥拜你不成?你心中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

谢却山笑了笑,礼貌地反问谢太夫人:“这话,您是以谢太夫人的身份在问我,还是以祖母的身份问?”

谢太夫人一时语噎。

“祖母莫要动气,大岐愿意与我们谢家结交,是我们谢家的荣幸。继续仪式吧,莫误了吉时。”

最后还是谢衡再云淡风轻地平息了这场争执,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瞬间,似有千头万绪,但难以捕捉。

满头大汗的司仪官得到了继续的指令,恨不得马上将婚礼推进完,迫不及待地高喊一声:“吉时到——一拜天地——”

南衣僵硬地跟着谢衡再一起转身,敬拜天地,她在心里祈求这一切快点结束。

“二拜高堂——”

南衣熟练地弯腰、起身,头上珠翠微微摇晃作响,然后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不自觉飞出了喜扇遮挡的边缘,于高朋满座的热闹之中望了一眼堂上坐着的谢却山。

她对上了那双如深潭一般充满寒意的眼睛,而那双眼睛的视线也正好落在她身上。对视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声色在南衣耳畔都顿住了。风雪明明停了,却有彻骨的寒意席卷了南衣的整个胸腔。

她被他寒冷的目光攫住了。雪地上溅着的殷红血迹,关于“生”和“死”的考题……所有关于他带来的死亡恐惧全都清晰地涌入了南衣的脑海。

“夫妻对拜——”

南衣愣愣地看着谢却山,僵硬着忘了转身完成礼节的最后一拜。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最大的岔子却不是出在南衣身上——她身边的谢衡再突然吐出一口血,无声地倒了下去。

“夫君!”

乔因芝惊呼一声,最先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夫君。喜堂一下子便乱了,原本站在谢衡再身边的南衣被挤到了边缘,所有人都围着倒下的谢衡再。

谢却山亦惊讶地站了起来。

“有刺客!”混乱之中知府高喊了一声,候在望雪坞外的随行士兵闻声而动,铿锵的铁甲撞击声越来越近。

谢衡再脸色苍白,已经了无声息,无论众人怎么唤他,他都没有回应。


望雪坞里的大夫拎着药箱匆匆忙忙挤进人群,给谢衡再把了脉,又试图掐人中唤醒他,最后就地施了几针,却全是徒劳。

“回禀太夫人,大公子心脉俱损,已是回天乏术……还请……诸位节哀。”

听到这句审判,乔因芝再也绷不住,抱着谢衡再的尸体悲怆地痛哭。

白日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人群中的两个细作疑惑地对了一下眼神,他们还没找到机会动手,并不是他们杀的人。

谢太夫人悲痛欲绝地跌坐到椅子上,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愤怒地指着谢却山。

“你大哥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此话一出,堂中悲痛的众人义愤填膺地望向谢却山。谢却山迎着众人的怒火站着,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他望向自己愤怒的祖母,声音里竟有几分疲惫:“祖母如此断案,是否草率了一些?”

黄延坤见话头不对,连忙高声喊道:“谢大公子死因不明,仍需彻查刺客。今日宴上之人,查明身份前不许离开。”

话音落下,士兵便将喜堂团团围住。

慌乱的众人一时没有注意,堂上不知何时竟少了一人。

——

南衣以为秦家的宅院已经很大了,但远不及这望雪坞的十分之一。

这里院落挨着院落,连廊叠着连廊,屋檐之外还是屋檐,仿佛是九曲十八深的峡谷河流,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逃跑,永远是她人生的第一选择。

她是在听到大公子回天乏术时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出喜堂的,她意识到无论是站在她身侧暴毙的夫君,还是高堂上那个活着的魔头谢却山,今晚她遇到的所有事,都足以让她死个千万次不足惜。

她必须逃出谢家,将消息送到过雨楼,不能再等了。

可这个九重院落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进了里面的人插翅难逃。南衣这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蠢的动作,可她不敢停下来。

忽然,慌不择路的南衣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一抬头,谢却山的脸就毫无防备地撞入她的眼里,南衣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忙举起手里的喜扇遮住脸。

四下忽然静得要命,南衣只能听到自己几乎要跃到嗓子眼的心跳声。

她也知道举扇的动作有如掩耳盗铃,谢却山必定是看到她了,但她心里还存了一点侥幸,她今日浓妆艳抹,与当时小乞丐般的样貌已经有些不同了——万一呢,万一他没认出来。

南衣看到那双靴子朝她进了一步,她只能怯怯地后退一步,他再进,她再退,然后她就撞到了连廊边上的矮栏,身子险些往后仰去。

连廊下就是花园中的湖,月光在水里影影绰绰。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后仰的趋势。手掌的温度顺着衣料传至她后背,却让南衣不寒而栗,她被禁锢在了方寸之间,无处可逃。

“嫂嫂应该去为我大哥守灵。”

他的声音就像是连廊下的湖水,十分平静,但你分明知道这湖水在冬日的凛冽里浸泡了许久,该是如何的冰冷。

谢却山松了手,南衣立刻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仍用喜扇死死挡着脸。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举着扇子的手掰下来。南衣攥着拳同他僵持着,在他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却全是徒劳。

扇面一点点被放下,她的面庞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谢却山只依稀记得那个小乞丐有着漂亮的眉眼,倒也没想到小乞丐洗去泥垢,换上华服,竟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此刻她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连同着慌张和恐惧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这是猎物和猎人的攻守,这面喜扇是其中的盾牌,可很久很久以后,谢却山回想这一幕,才忽然想起却扇这个动作的意义。

“大,大人,您认错人了。”南衣结结巴巴地为自己狡辩。但这话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已经紧张地失去了章法。

“哦?嫂嫂以为,我将你认成谁了?”

南衣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忽然打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嗝。

五官一震,含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南衣不战而败,溃不成军。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该被这个少女的楚楚可怜水滴石穿,但谢却山不为所动。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

“摇身一变成了秦氏,你本事不小。”

“我也是被逼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语气咄咄逼人,狠戾起来。

“我,我确实是秦氏,但只是他家的私生女……是你让我逃的,我怕被你抓住,走投无路就去秦家求助,没想到他们骗我嫁到谢家来。”

“他们自己有女儿,为何要人替嫁?”

谢却山越问越快,不给南衣任何的思考空间,逼她立刻回答。

“他们家嫡女有身孕了……”

这时,隔着一个湖的对面连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士兵手中的火把如火龙一般沿着长廊腾跃。

“那边有人!”

谢却山抬眸朝那边望去,士兵们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南衣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愈发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却山。

而他只是玩味地朝南衣挑挑眉:“就算我饶了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

谢却山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南衣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她甚至有点恼火,她以为她乖乖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饶自己一命,结果他就是空手套白狼。

南衣视死如归地瞪了谢却山一眼,然后心一横,竟直接转身翻上栏杆。

“夫君,我要为你殉情!”

南衣高喊了一声,然后扑通一声跳入水里。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发生在转瞬之间,连谢却山甚至都有些错愕,女人真的是会变脸,前一秒还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后一秒就能为自救而眼都不眨地投湖。谢却山看着湖面上的涟漪,嘴角竟慢慢浮起一抹笑意。

紧接着,平静的湖面如同下饺子似的,士兵、小厮、女使纷纷跳下去救人。喧嚣从湖心开始蔓延,死寂的望雪坞沸反盈天起来。


“不上城墙,怎么把三叔救下来呢?”

南衣顿了顿,正好有—滴融化的冰水坠落下来,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让他掉下来。”南衣笃定地回答。

谢穗安虽然脑子—根筋,但也是聪慧的,—点就通,她脸上露出极其惊喜的笑容:“嫂嫂这招高明!”

“但是还有—个问题——你怎么从这个房间里离开?谢却山可时刻盯着你。”

“这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帮我递封信给知府黄延坤,让他邀我出去。”

“知府也是秉烛司的人?”南衣惊了。

“怎么可能,黄延坤就是岐人忠心耿耿的狗,不过他先前几次对我示好,想娶我和谢家攀亲。若我主动递话要他邀我,他—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你对他……”

“我只是利用他罢了!”谢穗安连忙澄清,“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南衣好奇:“为何从没见过他来府上?”

“他不在沥都府,但我们的志向—致,等天下大定,新帝登基,我们就会成婚。”谢穗安笃定地说道。

谢穗安的笃定感染了南衣,这—刻她也相信,等天下归安,她也能圆她的梦,找到章月回,嫁给他,与他平静地共度余生。

在此之前,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下午,知府黄延坤的请柬就递进了谢穗安的房间。陆锦绣不敢拦知府,只好放谢穗安出门。

另—边,南衣掐头去尾地告知谢却山:“知府会带谢穗安出去共进晚宴,席间谢穗安会装成肚子疼离开,然后去城墙处救人。”

“她们多少人行动?”

“秉烛司的内应会配合她,他们应该会带不少人。”

谢却山皱眉:“她的计划是什么?”

“她准备了炸药,杀进去。”

谢却山沉吟片刻,看向南衣:“那你呢?你在计划中做什么?”

“她让我去准备—辆骡车,脱身后方便逃跑……“不过,你们提前知道她的动向,—定会加强城墙上的守卫,她应该没办法脱身了吧?”南衣试探着看向谢却山。

谢却山没有回答。

“她可是你亲妹妹。”

谢却山睨了—眼南衣:“若说亲疏,应当是你跟她更亲吧?谢小六对你那么好,你出卖她的时候,怎么—点都不紧张呢?”

南衣—怔,后背浮起—身冷汗。

“还是说,你在骗我,所以—点都不紧张?”

南衣连忙假笑:“公子,我怎么可能骗您呢?我就是—个没情没义的人,我只想自己活命,顾不上其他人的生死。”

谢却山不置可否。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得了这句话,南衣如释大负,连忙溜之大吉。

方才南衣都是真假参半地说,炸药,骡车都是真的,但作用却并非如此。

黄昏之时,城里的市集关门,小摊贩们纷纷收摊回家,出城的人也会赶在宵禁前回城,那会出入城门的人最多最杂,且多的是装满杂物的骡车,守卫查得不会太严。

事先放在城墙下的炸药会先引爆,吸引岐人的注意,降低城洞处的守备。

这时谢穗安也应该已经从知府的宴上脱身,伪装—番后驾上南衣准备好的骡车,从城外入城。

长嫣会在花朝阁顶楼找到最佳的位置,朝城墙射出—箭,射断束缚谢铸的绳索。

谢铸坠落的时候,按照计划谢穗安正好经过城洞,谢铸就能落在事先准备好的骡车上。

接到人后,谢穗安便会强行闯关,带着谢铸进入城中。

这时地形复杂的城里反而比空旷无遮挡的城外要安全,要藏—个人便如水滴入海。等岐军们反应过来,以谢穗安的武功,已经能顺利脱身了。


须臾的变故里,南衣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

整个沥都府上下对谢氏族人都是尊敬有加,连谢家的女使小厮在外都不会被亏待,更何况是还在任上、有官身的谢家三叔。

前脚陵安王进了城,后脚他就被带走,再看谢穗安如此紧张的样子,恐怕谢铸也是秉烛司的人。

消息这么快就到了岐人那里,秉烛司内部必定出了问题,而这与她掌握到的信息正好不谋而合。

她的人生,从偷了谢却山的荷包、遇到庞遇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和曲折才死里逃生,也因此手里握住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筹码,她要好好用这些筹码,帮自己获得谢家人的信任。

南衣侧眸看向谢穗安,她忧心忡忡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谢铸被带走的身影。南衣上前,拉住谢穗安的手。

“六姑娘,你可知道,先前虎跪山中接应陵安王的计划,也被泄露给了岐人。若不是我及时通知陵安王,他们必被岐人抓捕。你们之中,必有一个内奸。

谢穗安震惊:“我们内部竟然早就跟个漏了风的筛子似的,我却浑然不觉。嫂嫂,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是有我的办法,须得保密。”

谢穗安足足默了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信息:“难怪……那日大哥要我派出全部的死士去接应,我还以为是他小题大做了。那个时候,大哥应该就察觉到身边有内奸了。那个内奸还把三叔出卖给了岐人,岐人定是想从三叔那里得到陵安王的下落……”

“六姑娘,你知道都有哪些人接触过这个消息吗?你觉得谁最可疑?”

谢穗安茫然地看着南衣,摇了摇头:“我只帮大哥跑外面的事,他如何制定的计划,都跟谁说过,我向来都懒得过问。大哥死后,沥都府的秉烛司也是群龙无首,幸好嫂嫂传出消息,我们才能接应陵安王入城。每个计划的执行者众多,环节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内奸,我也难有定论。”

南衣眉头一皱,忽然想到谢穗安是个头脑简单的,她都能将她认成了“雁”,那别的人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吗?那个内奸会盯上她吗?

谢穗安看出了南衣脸上的惶惶,忙解释:“嫂嫂放心,‘雁’的事情,大哥只告诉过我,谁都不知道。我同他们都说,你就是一个不想死的孀妇,你的行为是受我诱导,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多谢六姑娘了。”南衣松了口气。

“谍者、谍事,拼的不过就是谁掌握的信息更多。嫂嫂,如今只有你在暗,我们都在明,所以你才是最出其不意的一张底牌,就算是我暴露了,我也会对你的身份守口如瓶。”

谢穗安这番信誓旦旦的话让南衣安了心,但又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乱世中她不择手段为求自保,但也不愿欠人人情。

正如庞遇,她是被他的大义所感动,可也不会就此追随他的道,她帮他递出消息,大半只是因为他舍命给了她一线生机,她答应过他的事,必须做到。

如今面对这般诚恳真挚的谢穗安,南衣也无法全然袖手旁观,在安全的范围内,她还是想帮她一把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六姑娘,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出三叔伯,接下来的任何计划,在找到内奸之前,都尽量不要告诉别人。”

谢穗安思忖片刻,定了主意:“我去求父亲。”

南衣随谢穗安前往正厅玄英堂,这一路上,不知为何也鲜少见到女使小厮,整个院落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谢穗安抿着嘴沉默,只管闷头往前走。南衣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穗安身边,如此寒冷的天,她的后背竟不知觉被捂出一层薄汗。

南衣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底的恐惧,一些遥远的事情……开始跟她息息相关了。

谢衡再用自己的死,完成了接应计划的第一步,将陵安王迎入沥都府。他把自己铺成路,渡他的君主前行了一程,他终于可以长眠于黄土之中了。沥都府,也因此在无声中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帝王的生与死,即将在这座城里展开最激烈的博弈。

而世道崩坏,百鬼夜行,秉烛之光,焉能等到黎明?

南衣一时心觉茫然,猛地抬头,才发现通往玄英堂的抄手游廊被岐兵堵住了。

谢穗安正要发作,谢家的内知邓叔忙上前拦着她,生怕她冲动。邓叔将两人带到角落,才低声透露了前头的情况。

“六姑娘,少夫人,主君同……那位岐人使者在玄英堂里议事。”

“谢却山?他们议什么事,要派这么多岐兵围着。”

谢穗安远远看了一眼,玄英堂被岐兵围得水泄不通。

邓叔犹豫地看了南衣一眼,还将她当成外人,不知该不该说。

“嫂嫂是自己人,邓叔但说无妨。”

“谢却山”的名在谢家仿佛是个禁忌,谈及他的称呼十分别扭,邓叔只能喊作“他”。

“三大爷被带走了,主君想让他帮忙去岐人那里讨还,保三大爷出来,但他却要主君交出族印,由他接管谢家,否则,岐人会将三大爷犯的错迁怒于整个谢家……”

“他凭什么?!”谢穗安气得语调都高了几分。

邓叔叹了口气,不敢再多言。

南衣听得胆战心惊,谢却山此人……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了。

——

玄英堂中,只有谢钧和谢却山两人,谢却山跪在父亲面前,气势却咄咄逼人。

他又强调了一遍:“父亲,请交出族印。”

谢钧气得将面前桌案一掀:“你有什么资格接管谢家?

“父亲长年礼佛,不管家事多年,如今大哥没了,二姐已经嫁人,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按照辈分,我接管谢家合情合理。”

“谢家不认你这个逆子!”

“父亲开了祠堂,让我在祖宗面前受了训,我就是谢家人。”

谢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谢却山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原来你甘愿被打得半死也要回谢家,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你,你——岐人到底许了你什么泼天的富贵,让你舍去皮肉筋骨都愿意为他们卖命?!”

谢却山捏紧了袖中的拳。

“对,就是泼天的富贵。大岐国强,中原变天是早晚的事,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钧怒极,直接拔了剑指向谢却山:“污言秽语!你这个卖国贼臣!脏了我谢氏的清流之风!”

可剑尖却只是横在谢却山的颈上,谢钧没有下手。

谢却山无所畏惧地迎着剑锋站起身,谢均却颤抖着将剑锋往后挪了一寸。

他沉沉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仁义?你们满嘴仁义道德,唾弃我,要将我千刀万剐,可你们真的敢杀我吗?”

谢却山直接握住剑刃,轻而易举地将谢钧手中的剑夺了过来,掷在地上。

“你们不敢。因为你们畏惧大岐,又没有能力抵抗他,只能靠一张嘴皮子一支笔杆子骂,以为这样就能守住你们的百年王朝。可昱朝从里到外都要亡了!黄延坤开了沥都府的城门放岐人进来,现在街头小巷都是岐人的兵士,您以为如今沥都府还是你长宁公说了算的地界吗?清醒一点吧,父亲。”

谢钧哑口无言,颓然地往后退。

“三叔的事,我保不了,他是秉烛司党人,岐人不会放过他,但我能跟您承诺,只要您配合,我不会殃及谢氏其他人。”

“那若我,若你的亲族都是秉烛司党人,你要全都杀了吗?”

“那父亲最好祈祷,就算你们是,也不要被我发现。”

“我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你这么一个魔头来!”

谢却山笑了笑:“可如今只有我这个魔头才能护住谢家。我愿意用皮开肉绽的方式回谢家,说明我还顾念血缘亲情。我叫你一声父亲,是我还愿意叫——不要撕破脸,弄得最后无法收场,全族人的性命,我无所谓,可您赌不起。”

半晌后,谢钧踉跄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无言。他好像一下子变老了,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的匣子,却随意地掷在地上。

里面就是族印,就这么丢盔弃甲地交了出去。

谢却山拱手,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普济寺您就别回去了,儿会送您去望雪坞后山礼佛,您就算逃到佛门里,也得亲眼看看……这个世道是怎么一点点磨灭你们的礼教的。”


“那就跟陆小娘好好学。嫂嫂,你当守寡是来享福的吗?”

南衣哑口无言。

乔因芝更是愤怒地抬头:“她怎么配做谢家的主母?!”

“她不配,那你来?”谢却山平静地看着乔因芝。

乔因芝嘴角嚅嗫,终是一句话也答不上。

“那便这么定了。”

谢却山的这个决定,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今天刚做了谢家主君,夺后院的掌事权并非意外,可交给南衣,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是今天谢穗安来闹并非计划之中,若不是正好撞到他在陆锦绣的书房里,他哪来的契机宣布这个事情?

难不成,谢穗安和南衣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在初阳院中,就是为了等着这出戏?

他到底想做什么?!南衣看着波澜不惊的谢却山,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

“他这是捧杀!”谢穗安咬牙切齿地判断。

离开初阳院,谢穗安带南衣前往她的新住处柘月阁,两人提灯行在连廊下,避着守卫的岐人,低声私语。

“捧杀?”南衣不敢相信。

“他分明就是记仇,恨你在大哥的葬礼上让他颜面尽失,他想要报复你,又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就把你捧到一个无法胜任的高位,再让你自己出错,跌得粉身碎骨——好恶毒的一招!”

“可对付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谢却山就是一个疯子!他为了能回谢家,硬生生挨了那么多杖,他对自己都能下狠手,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那我该怎么办?”南衣惶然。

“嫂嫂,你别担心,我绝不允许让他对你动手的,你虽是不为人知的暗子,但你的背后,是整个秉烛司。”

谢穗安本意是想安慰南衣,却让南衣心虚了一下,她怕谢穗安再多聊几句秉烛司的事她便会露馅,连忙岔开了话题。

“多谢六姑娘。我的事小,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想怎么救三叔。”

廊下,谢穗安握紧了拳:“谢却山别想伤害谢家任何一个人,我会跟他斗到死。”

死,是可以随便下的决心吗?

南衣迷茫地注视着谢穗安脸上的决心,似懂非懂。她感激谢穗安,但并不想做她的同路人。她不愿意跟谢却山斗,她只想有一个安身处,好好活着。

南衣忧心忡忡地独自进了柘月阁。

一推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盆中的上好银炭安静地烧着,一缕烟、一丝火星子都看不见,房里便是暖烘烘的。小阁雅致温馨,每一处装饰都恰到好处,透着大世家的矜持和端庄。

这里将是未来她生活居住的地方。

她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像一只温暖精致的牢笼。

她本不该被卷到望雪坞的波云诡谲里,可这哪由得她愿不愿意,她只是谢却山的一粒棋子。

谢却山所有的举动她都捉摸不透,他明明将她当成玩物般折磨,可细看结果,却都是他有意无意推着她往好的结果去,可若说他在帮她,他却时时将她置于一个难堪的境地里。

还有谢穗安口中的“雁”,也是南衣心里的一团疑云,谢却山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不行,她得找他问个清楚。可叔嫂在大宅里深夜私会……不妥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南衣自己按下了,反正他们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经有过很多单独的交集了,也不差这一回。

——

谢却山住在景风居中,从位置来看景风居其实就在柘月阁的斜前方,中间隔了一条箭道。原本有个朝箭道开的小门,但那扇小门被木条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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