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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番外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

李无相 著

武侠仙侠连载

不等他说话,赵奇先开口:“就是你见到邪祟了?”陈三咬赶紧站起身,但整个人还是贴着墙的:“是、啊,也不算是……”赵奇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皱眉看看两口缸与一盘灶:“什么样的邪祟?”“仙师,也不算是邪祟,是……是我奶……”赵奇停下脚步,转脸盯着他陈三咬。陈三咬赶紧垂下脸:“真是我奶,我奶前年刚葬下了,我想着,是不是想我了……也怪我这些年没给她烧什么香烛纸钱……”“这就是邪祟。”赵奇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瞧见的?”“昨晚上,昨晚上我正……”“行了,闭嘴。”赵奇又将屋子打量了一圈,走到陈三咬的床边站下了。陈三咬以为赵奇还要问他话,将肩膀缩了,靠着墙稍往更远处蹭了蹭。但李无相已快步走到床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扯住床上的破烂被褥,先翻动几下卷了,又...

主角:李无相赵喜   更新:2024-11-13 09: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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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无相赵喜的武侠仙侠小说《结局+番外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由网络作家“李无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不等他说话,赵奇先开口:“就是你见到邪祟了?”陈三咬赶紧站起身,但整个人还是贴着墙的:“是、啊,也不算是……”赵奇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皱眉看看两口缸与一盘灶:“什么样的邪祟?”“仙师,也不算是邪祟,是……是我奶……”赵奇停下脚步,转脸盯着他陈三咬。陈三咬赶紧垂下脸:“真是我奶,我奶前年刚葬下了,我想着,是不是想我了……也怪我这些年没给她烧什么香烛纸钱……”“这就是邪祟。”赵奇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瞧见的?”“昨晚上,昨晚上我正……”“行了,闭嘴。”赵奇又将屋子打量了一圈,走到陈三咬的床边站下了。陈三咬以为赵奇还要问他话,将肩膀缩了,靠着墙稍往更远处蹭了蹭。但李无相已快步走到床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扯住床上的破烂被褥,先翻动几下卷了,又...

《结局+番外画皮帝王李无相赵喜》精彩片段


不等他说话,赵奇先开口:“就是你见到邪祟了?”

陈三咬赶紧站起身,但整个人还是贴着墙的:“是、啊,也不算是……”

赵奇在屋内走了几步,又皱眉看看两口缸与一盘灶:“什么样的邪祟?”

“仙师,也不算是邪祟,是……是我奶……”

赵奇停下脚步,转脸盯着他陈三咬。陈三咬赶紧垂下脸:“真是我奶,我奶前年刚葬下了,我想着,是不是想我了……也怪我这些年没给她烧什么香烛纸钱……”

“这就是邪祟。”赵奇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瞧见的?”

“昨晚上,昨晚上我正……”

“行了,闭嘴。”赵奇又将屋子打量了一圈,走到陈三咬的床边站下了。

陈三咬以为赵奇还要问他话,将肩膀缩了,靠着墙稍往更远处蹭了蹭。但李无相已快步走到床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扯住床上的破烂被褥,先翻动几下卷了,又提起塞到床底下。被褥之下是铺垫的稻草,有一股经年的霉味儿,他就又迅速将稻草也一并收拢,也归置到床下,露出空荡荡的床板。

陈三咬瞪着李无相,又摸摸自己的脑袋,像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正要张嘴说话,却看见赵奇已上了床在床板上盘坐了,就立即又闭上嘴。

李无相也不看他,将剑抱在怀中,站在赵奇身边。赵奇在床上坐稳了,将衣裳前摆平平整整地盖在腿上,又从身边捡起一根稻草。而后拇指与无名指一弹,那根稻草嗖的一下射出,灶台上的油灯应声而灭。

“等它来。”赵奇闭上眼,沉声说,“我看看是什么货色。”

屋子里安静下来,仅剩从破烂窗棂里透进的微弱夜光。但李无相心中倒是起了些波澜。

有关技击的技巧,在原本的世界中他也能算是个半个专业人士,但刚才赵奇的那一手却着实叫他震撼了,甚至比当初用符纸化成大鬼来魇住自己更加震撼——这种事他从前是道听途说、本身没有涉猎,并无太确切的认知。可刚刚“弹指飞花”这一招,却叫他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从前已知道赵奇虽然境界与自己类似,但会挺难对付。可这一刻他觉得,赵奇该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难对付。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床上的赵奇——他在黑暗中默然端坐、微阖着眼,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一会儿会怎么样,整个人极为自信……也不知道从前类似的邪祟处理过多少。

要这么想的话,赵奇算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师父是赵傀,因此李无相之前将他设为假想敌。可这么些天接触下来,赵奇此人除了性子不大好之外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倒是在山上苦候十几年、又下山寻师、甚至还除过不少邪祟……这些事似乎又说明他人其实还不坏。

要没有赵傀,或许这真是个还算不错的师父……

一声轻响,瞬间将他的思绪打断。李无相立即转脸朝窗口处看去,陈三咬也身子一缩,直接蹲在地上了。

一个影子被夜色投在了窗户纸上。看着像是个人,慢慢贴近了窗子。但那人的脑袋却像是正在寻食的鸡,飞快地来回转动着,仿佛在急切地寻找什么声音。

然后,这东西将头贴在窗户上不动了。

赵奇仍旧默然无声,李无相也屏息凝神,但陈三咬即便双手死死地握着棍子,却也仍忍不住轻轻出了口气。

窗外的东西立即将脑袋撞上了窗框,似又抬起双手拉扯,将窗户扯得匡匡作响。拉扯一气见这窗户始终只是略开启些缝隙,便又拿脑袋来撞、来挤、拼命往窗内探。李无相因此瞧见一只漆黑的、闪着微微荧光的眼睛在窗户缝隙中晃来晃去,似乎要看清楚这屋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人。

这么折腾了一气,见窗户还是不开,影子忽然从窗户上消失了。下一刻,门板又被撞得匡匡作响,似是那东西来过来拉扯门板了。

李无相记得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拴住,只是虚掩着的,现在外面的东西也是在向外拉,却总也拉不开——这叫他想起来赵奇用符纸来试自己的那一夜。那大鬼也是这样将门窗吹得直响、吼叫着让自己叫它进去……这里该是有什么讲究的,未得允许,邪祟之类的东西没法儿进屋?

但就在这时候,蹲在地上的陈三咬似乎终于被吓得慌了神,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小声开口:“奶、奶,你别……”

这话像什么咒语一般,门外的东西稍安静了片刻,咣当一声把门推开了!

赵奇便在这一刻睁开双眼,直视着走进门的东西。

那是个瘦小佝偻的老人,穿着寿服,但行走时极为灵活敏捷,倒像是一只野兽。它一走进屋就立即痉挛似的转着脸,迈着碎步往米缸那去了。凑近缸口看了看,立即用双手去抓缸里的米糠。可这么抓了一气,每回双手都只从糠中穿过,带不上来一星半点儿。

它就又将腰直起了,走到灶台前趴下,将脑袋探进炉灶内开始吸气。

那灶里有许多未掏干净的灰烬,也一整天没开火了。可它去吸时,那灶里的飞灰没扬起来,倒是灰烬中忽然现出了点点极微弱的火光,尽数被它吸入口中。

直到此时,赵奇才忽然冷笑一声:“好个邪祟,已经知道受用香火了。”

恶鬼伏在原地没起身,脑袋却猛然转了过来看向发声的方向!

陈三咬叫这一下吓得脑袋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却好歹没再出声,用嘴把一只手给死死咬了。但这也没用——恶鬼将身子也转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睛睁得极大,脸上却显出个笑意来,然后将腰直起、迈着碎步走到陈三咬面前。陈三咬瞪起眼睛斜着,呜呜地叫着去看赵奇,赵奇却一动不动,只盯着恶鬼。

见赵奇不救他,陈三咬吓得慌忙大叫:“奶、奶,是我啊,三咬啊——”

他两腿乱蹬便想要逃开,可这时恶鬼忽然低头,对着他的天灵盖长长一吸——

陈三咬一下子瘫软下来,像忽然被人敲了一棒子,歪着头、眨着眼看着赵奇,口中嗬嗬作响,嘴角拉出涎来。

这鬼就不再急了,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珍馐美馔,趴在他身上,从他的天灵盖开始慢慢地往脸上吸,陈三咬双腿瘫软无力地蹬着,抬起双手梦游般地想要扒开这鬼,但却穿过了它的身体,什么都碰不到。

此时赵奇仍安稳地坐着,李无相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自己倒并不怕这东西,反倒也想能多观察一会儿,好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习性。况且这鬼吸得专心致志,仿佛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该是赵奇使了什么手段把两人都护住了。只是他觉得陈三咬虽然曾经与自己有些冲突,却并不至于要被鬼活活害死。

但他看赵奇时,却发现赵奇也瞥了自己一眼:“怎么,害怕了?”

李无相微微摇了摇头。赵奇便收回目光,忽将袖子一甩,指尖夹出一条黄裱纸来。双指又在底下轻轻一搓,一道火线忽然由下而上一闪即逝,将这纸燃成了灰白色。但这灰却仍旧被赵奇的手指牢牢夹着、竟没有散,而因为屋中空气的流通,像余烬一般亮着点点星火。

此时赵奇将手一指,才喝道:“困!”

符纸烧成的灰这才从他的指尖飞散、在黑暗中盘旋舞动,向着陈三咬和恶鬼落下,又在两者身边的地上围围成了细细一条闪耀星火的线。

李无相意识到赵奇刚才用的应该是符。他本以为这里的符即便不与自己来处类似,该也是弯弯绕绕、看着相当玄妙的。可赵奇的这张符却完全与他的印象不同——那一条黄裱纸上就只有一个朱砂符,像是个被拉成了方形的“皿”字,中间又加了一横一点。

赵奇使了这符之后再无动作,又在床上端坐了。而那鬼似乎也并没受到什么影响,仍在陈三咬的脸上贪婪吸气。陈三咬此时已没什么力气了,双臂也抬不起来,双眼空洞、嘴巴大张,一张脸像被无形的力量吊起,供着那鬼吸个不停。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还不出手?”他又瞥了李无相一眼。

李无相点了点头。

“因为你虽然看得到它,它却并不在我们这里,而在幽冥界。”赵奇边说边起了身,轻快地跳下床,“此时除它,费时费心。但叫它享用些香火、人气,来到此界,就省心多了。至于此人所受的苦,哼,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你看着。”

李无相立即看向陈三咬——就在赵奇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脸上流血了!原本他想要将鬼挡开时手臂只能从恶鬼的身体里穿过去,可此时他的手臂却被鬼按在墙上,那鬼也不再吸他的气,而凑嘴上去,正在啃咬他的脸皮。

它并非每一口都真能咬到皮肉,倒像是一个人去试着咬吊起来的苹果,总使不上力气,有时能挨到脸,有时却又像幻影一样只咬着了空气。但即便如此,却也啃得啧啧有声,叫陈三咬的左脸上多出好几块血痕,几乎要露出血淋淋的颧骨了!

此时赵奇才忽然抬手,一把从李无相怀中抽出长剑,口中喝道:“时候到了。邪祟,伏诛!”

声出剑至,剑尖立时刺入恶鬼头颅,又猛地一挑——

但那鬼的脑袋却只像是水中倒影一样微微晃了晃,完全没受到伤害。可这一下似乎也叫它意识到这屋中还有别人了,猛地将头一转、放开面前的陈三咬,回身便向赵奇扑来。

赵奇与这鬼只隔了一步稍多些的距离,鬼这么一扑,几乎就扑到他的脸上了,可却也是“几乎”。刚要碰到赵奇,身子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扯了去,就又离远了。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由着凶性、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呲牙咧嘴地扑击不停,却自始至终只能原地折腾,无法走出地上那条由火灰铺成的细线。

脱困之后,这是李无相第一次亲眼看到“斗法”,起初只觉得相当神异、觉得赵奇果然很有些手段,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厉害。

但稍过一会儿,他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赵奇出第一剑时豪气干云,仿佛一剑就能灭了这鬼。可那一剑并未建功,他之后就又接连出了四剑,每回都正中扑腾不停的恶鬼头颅,却都像第一剑一样只能搅得那鬼的脑袋微微一晃,半点儿伤害也没有。

到这时候赵奇就不再说话了,而又稍微后退了一步,脸颊鼓动、而后噗的一口将混着血水的唾沫吐在了剑身上,又提气似地厉喝一声,再去刺那鬼。这时候终于有了效果,剑尖一中鬼的脑袋,其上立即流出黑血,又旋即在半空中化作黑烟,登时满屋的腥臭味儿。

可这伤更将恶鬼激怒了,之前还是一个劲儿的向赵奇的方向扑击,此时却在由那火灰所圈成的小天地中狂躁地上跳下窜、周身黑气氤氲,完全将里面给填满了。等再折腾几下,竟然还有些黑气贴着地面发散出来,冲得那一圈火灰嗤嗤作响,其中的点点星火也开始熄灭了!

此时再看赵奇,已能瞧见他的额开始渗出细汗,眼神也有些飘忽,似乎已经在提前找退路了。

他觉得自己搞不定了?可是之前为什么那么自信满满,既不听陈辛详述,也不听陈三咬的说辞?

李无相立即开始做准备。他打算先再往后退一退,好退到门口去。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他也好趁机先溜。赵奇说恶鬼害人,自己眼下其实也算是个画皮鬼,倒是不怕这玩意。只是万一到了需要自己出手的时候,就难免露出些破绽了。

可等他要往门口去看时,却发现门不见了——自己看的似乎是靠床的那一边,只有一堵土墙。他立即转脸看向另一侧……却仍旧是靠床的那一边!

被这鬼困在屋子里了?

这便宜师父也太不靠谱了!


这时赵奇似乎也被他自己说的这些搞得有点意兴阑珊,就叹口气、挥了挥手:“暂不说这些了。为师今天叫你来,是要赐你样东西。昨天我看了你的脉象,你是有些体虚的。凡人提起修行,总觉得神异艰难,很难入门。对凡人来说,神异是对的,艰难也是对的,但这入门的难,其实都不是难在什么悟性、机缘,而就难在一个体虚上。一个人平日里只有先把身体养得好了,才能谈得上有没有入门的资格——”

他边说边站起身走到山墙边,将手探入背囊里,取出个白色的小瓷瓶来。

李无相只看一眼,立即认出这瓶子跟他被困时从赵傀那里找到的药瓶一模一样。

赵奇握着这瓶子,走回到李无相身边重新坐下,看着他:“你的身体,底子应该不错,该是因为最近忧思过度才虚了些。这是补得回来的。但要食补,只怕要耗上几个月的功夫,而这东西——”

他将瓷瓶拨开,先轻轻晃了晃,李无相就听见里面有伶伶的声响,似乎是一两个小而圆的东西在滚动。然后赵奇将瓶口一倾,一粒黄豆大小、黑红色的丹丸就滑入他掌心:“——叫做扶元保生丹,乃是咱们然山秘宝。要有人重伤将死,这东西能帮他续上几个月的命。要修行人服用,则能修为大涨。为师这里只有两粒了,一丸我留作不时之需,这一丸,你就先服下吧。”

李无相被困时吃过扶元保生丹,但赵傀的丹药足有小指肚大小,而赵奇的这一丸却只有黄豆大小,药香也不如他之前吃的浓郁,不知道是不是次品。

可问题不在这儿,而在于赵奇的态度——他说了叫李无相先服药的话之后,却没有立即将丹丸递过来,而是盯着掌心的丹粒,轻轻地又喘了几口气,然后才慢慢伸过手。李无相熟悉这种表情——一个人对什么东西极为珍惜、却又不得不送出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就奇怪了……根据他对赵奇的了解,这人并不怎么大方,但正式见自己这弟子的第一天就把仅有的两粒丹药给了自己一粒?他原本觉得赵奇该是想要找个聪明机灵的年轻人伺候他,可现在,是真要把自己当关门弟子来培养了么?

他立即做出个诚惶诚恐的态度,张口结舌:“师父……这太贵重了吧?!”

赵奇强笑一下:“知道贵重就好。但只要你勤奋修行,就不枉为师的一片苦心。拿着,吃了。”

李无相伸出手,赵奇把丹丸放进他手心又立即将手收了回去,好像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后悔。李无相捻起丹药闻了闻,味道的确与他之前吃的一模一样。再看赵奇正在盯着自己,就稍一犹豫,将药丸放入口中咽下了。

他咽下的时候,看到赵奇的喉头也动了动,仿佛希望这东西落进他自己的肚子里似的。

这药丸一进入体内,李无相立即觉得身上一暖,数日以来萦绕不去的饥饿感一扫而空,虽然比不得赵傀的大丹药,可也像是寒冬腊月饮了一碗热粥,是浑身都妥帖了。

赵奇瞧见他脸上舒畅的神情,忍不住问:“感觉怎么样?”

但没等李无相开口,又说:“是不是浑身发暖、神清气爽,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了?”

“是,跟师父说的一模一样。”

赵奇这才叹了口气:“这药为师也只服过三回而已——好了,你也不必再谢了,趁你服了药头脑清爽,为师现在传你我然山派的入门心法。我先说,你先记,能记多少就记多少,说完之后我再问你。这就是考验你悟性的时候了。”

他说完就开口,语速不算快,但也不算很慢。起初李无相还有些担心,但听了几句之后,发现这然山派入门的心法与广蝉子这部道书“发真种”的修行方法很相似,都是教人先炼体的,只不过相比广蝉子,这入门的心法要粗糙、简陋得多,不知道是不是由广蝉子简化改良而来的。

他初次接触广蝉子时,来自外邪的记忆已经叫他知道想要真正理解什么功法,需要类似对照密码的“道决”。要他真是李继业,此时听了赵奇口述的这些,所听到的该是一篇讲述人与天地该如何相处的哲思著作,于是就边听边稍稍皱起眉头,做出吃力而懵懂的样子。

赵奇说完了心法,就停下来稍等了一小会儿,问:“现在跟我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李无相皱着眉,并不言语,赵奇就等了他一会儿。但几息的功夫过去,见他还是皱眉苦思的样子,心里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要论悟性、资质,赵奇自忖自己算不得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批,甚至也不算一流,但总能算得上是天赋远超寻常人的那种了,因此,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蠢的。

而现在,他这新收的便宜弟子竟然也是那种蠢的么?他倒是见过那么一类人——在人情世故上极为老道精明,看起来像是很聪明的,可到了真要用脑子的时候则原形毕露,知道不过是个精于乞食的人形牲畜罢了。这李继业也是这类么?那真是可惜了那丸——

这时候他听到李无相说:“师父,我……听不懂。”

赵奇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强忍着不耐:“哪里听不懂?一点都听不懂?”

“我……我听着你说的,感觉是在说人该怎么与天地共处、怎么按着规矩渔猎、耕作,怎么教育家里的子弟。可是我又觉得,好像又不是在说这个,而是在教人怎么动作、呼吸,怎么养生,就跟我练过的有些像。但是我又觉得许多地方对不上的,我怎么也理不清楚。”

赵奇愣了愣,一口气憋在喉头,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挺起身:“你……先不要管对不对得上,把你想的说给我听。”

到这个时候,就没什么必要藏拙了。因此,依着练过的广蝉子,他慢慢开了口,将这心法的大意省去些玄奥高深的措辞、粗粗略略地说了一遍。

李无相说到一半时,赵奇慢慢屏住呼吸,等他全部都说完时,赵奇就靠坐在了椅子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无相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着赵奇的神色,略忐忑地问:“……师父,我是不是悟性太差了?”

赵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哼一声:“你的悟性哪里是太差,是太好了。我说给你听的东西,名叫‘怀露抱霞篇’,是三十六宗派中最常见的入门修法。寻常人听了,不解其意才是正常的,因为你要练修行的法门,除了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之外,还要知道道决。这道决么,哼,算了,你再听我说一遍道决。”

赵奇就靠在椅上,将道决给说了。然后沉默片刻,直勾勾地盯着李无相:“现在你明白了么?知道了这道决,才会发现我刚才所说的怀露抱霞篇其实通篇都是隐语机锋。寻常人知道了道决,十天半月能讲出你刚才说的那些的已经算是奇才了。而你么……”

他沉下脸:“不但悟性高,只怕头脑更聪明!明明已经知道这篇修法说的是什么,却还要自谦一句‘听不懂’——怎么,想看为师能不能识得出你这块良才美玉么?”

赵奇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像他这么一位仙师发怒,寻常人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但李无相倒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没见面时,他觉得赵奇这人既然能修行,就该挺聪明。赵奇那夜用纸人和迷药试探他之后,李无相对他的评价变成了“急性子”但“谨慎又小心”。而现在,他对赵奇的评价又多了一条——像是个孩子。

他已经隐约能猜出赵奇的性情为什么这样古怪了。不过在前世,这样的人他也见过不少,知道该怎么应付。于是立即沉默起来、垂下头,又叫自己的额头稍稍渗出些细汗,只低低辩解一句:“师父……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赵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你既然悟性这么好,从前又试过修行,我也给你说了不少,那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回去用你的悟性好好修行去吧。”

李无相抬眼看他,做出副懵懵懂懂的可怜相,又叫了声“师父”,但赵奇索性闭上眼不理他了。他这才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退出去、又关上门。

不过没真走,而就站在门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觉得要是自己对赵奇的性情揣测没错,那最多过上几息的功夫,他就会——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赵奇皱着眉头的半张脸。但看见李无相的一瞬间,这半张脸的余怒也消散了不少:“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弟子惹师父不高兴了,不敢走。”

赵奇终于叹了口气:“好了,你回去吧,也不全是因为你。但记着,以后不要使小聪明。”

“是,弟子记住了。”

赵奇关上门。李无相静待片刻、退开两步,吐出一口气。

一个月前他来到这世上的时候生死难料,半月前则在想尽办法挣得一点立足之地,而现在,他终于握住了赵奇这根能叫自己牢牢嵌在这个世界上的楔子了。


和之前两次一样,他没有听到回答。

但他感受到了情绪。意识当中那种满足与喜悦的情绪忽然强烈一些又骤然消失,仿佛被风吹亮一瞬的烛火。

这是暗示吗?喜悦与满足?

李无相叫自己沉静下来。抛去这次不谈,前两次外邪现身时,肯定是由于什么共同的因素……第一次是自己想要帮助,第二次也是,它就是为了帮助自己?

因为帮助了自己而感到喜悦与满足?

肯定不对。但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接近正确的答案了……再想想第二回,被赵奇的迷药迷住的那回——他呼唤着外邪,外邪出现了。但起初外邪是无动于衷的,然后自己说了什么?

“不管你是什么,这次帮了我,我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才能想法学到些法术手段,才能供奉你……才能给你找到贡品!你想要什么?”

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外邪立即动手,叫自己的神智恢复了清明。还是那个问题,哪一句打动了它?

李无相心头一跳,沉默片刻:“你……想要的供奉,是神通法术?”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外头的光亮一下子从门窗的缝隙中透了进来,李无相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但他仍然坐在稻草铺上,一动不动。

这不是因为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而是有一个念头就叫他“想要”坐在这儿。这种念头并非无可抗拒,也没有鲜明恶意,更类似在北风呼啸的寒冬早上,一个人想要离开温暖的被窝时那种叫他忍不住想要在床上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的粘腻抗拒感。

他心中了然。自己答对了一个问题,叫外邪感到满意了。但也尚未完全满意,于是把强硬蛮横的剥夺变成了柔和的控制,既算是一种小小的奖励,也算是另外一种威慑。

李无相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觉得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虽然周围危机重重,但至少也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可眼下的情况又变得有点儿像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要求、控制、赐予。唯一的好处是,他已经习惯并且擅长处理这种关系了,并不会为此感到特别的愤怒和不适。

于是他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不与叫自己继续坐在这里的那个念头对抗,而在心里平静地开口:“行吧,咱们现在就好好聊聊。我这里应该是有点儿你给我的常识和记忆,我猜你也会有我的,知道我从哪儿来。”

“那你应该明白,在我来的地方,人们已经不是很习惯跪拜强权了,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像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那样,对你特别的恭敬的和诚惶诚恐。不是我不尊重你,而是习惯问题。”

“那,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件事——别做谜语人?不管你是怎么来到我身上的,但我觉得,现在我一定对你很重要,你应该对我也很重要。所以咱们能不能找到一种比较方便的沟通方式?这样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不至于误会。比如说现在和之前,你总是叫我想起什么、理解什么,但万一在什么时候,我误会了、觉得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他很希望听到外邪的具体回应。一个声音,一个形象,或者别的什么具象化的反应,而非现在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高远、太神秘、太飘渺了,甚至很多时候叫他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产生出一种微妙的绝望。

外邪沉默着,没有给出他预料之中的回应。如此过了一小会儿,当李无相不确定它是不是已经离去的时候,他忽然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这是一只挺不错的手,细长有力,筋骨分明。跟寻常人别无二致的皮肤底下埋着一层撑住手形的网子,更下方的触须则模拟出血管的形状。

可李无相现在看到自己这只手的时候,忽然觉得讨厌极了。没有任何理由,但他就觉得这只手好像是一坨被强行接在自己手腕上的屎,他想要立即把这东西切下来,远远丢掉。

这是外邪给自己的感觉!

而当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忍不住站起身,从柴堆里抽出了一条柴火,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该怎么把这只手给弄下来了。

他立即在意识中开口:“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误会你的意思。我分得清那是我自己的想法还是你的。”

左手立即变得不讨厌了,又变成他熟悉的手。

李无相把柴火插了回去,沉默一会儿,吐出一口气:“你还想要什么?”

说出这句话之后就他想起了赵奇,然后更多的想法从他的脑袋里跳了出来。李无相心中一凛,知道这该是外邪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立即叫思绪信马由缰,发散开去——

赵奇是赵傀的弟子,要是赵傀没撒谎,他是“快要结丹的”,这意味着跟自己目前的境界类似,是“解九宫”大成的阶段,区别是自己空有境界,而精气全无。不过按照然山派的修行境界划分,“筑基”、“炼气”、“结丹”、“还虚”、“合道”的话,赵傀该是炼气的大成境界。

上午赵奇跟自己交谈时,曾说了一句话——“等为师到了你师祖的境界”。依照他的性情,如果自己也是个炼气的大成,是必然会说明的。而赵喜说寻常人筑基时通常得一年的功夫,快则月余,那赵奇眼下该也是炼气,可离大成还远着。

从这方面来说,自己这位师父其实跟自己的水平半斤八两。

但这说的仅是“境界”而已。

譬如两个健壮的成年男子,这里的“成年”境界。

力气也是半斤八两,这里的“力气”是同一境界中精气的多少。

可一个是普通人,另一个则受过长期的技击训练、又有利刃在手,懂得怎样使用他的力气,那真动起手来,胜负是毫无悬念的。

赵奇在然山派待了二十多年,会符术、会调配丹药、懂功夫技巧、懂得祭祀科仪,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保命术与杀人技。

符术是自己必须要弄到手的。当初杀死赵喜时,她体内就藏有许多由竹纸制成的符纸。自己眼下的状况与当时的赵喜类似,要是学会了赵奇的符术,就能用那种手段为自己祭炼出虚假的脏腑来——广蝉子这部道书虽然是要将人修成一张人皮,可体内填充了那些符纸脏腑,看起来就会更像人。赵奇探过自己的脉,没瞧出什么来,但道行更高深的修士可没那么好糊弄,符术能解决这个问题。

调配丹药、功夫技巧之类倒并不很稀奇,在赵奇这里学不到,也可以在别人那里找机会。

但最重要的,是祭祀科仪。

八部玄教乃至世间种种不入流的法教,都有供奉的神灵。炼气士与道士们的法术、神通,原本也都来自他们所供奉的神灵。祭祀供奉主,才能叫法术神通更加灵验、才能在最终得道时飞升妙境、位列仙班。甚至在比较极端的情况下,试着请神灵降世,还能借用他们的种种神通。

但这种东西,仅掌握在八部玄教手中,更确切地说是七部玄教——供奉东皇太一的太一道如今已散成三十六宗派,这三十六宗派里面,已有有些不知道祭请八部灵神的正经科仪了。

但然山派还知道,赵奇还知道!

想法戛然而止,随后是一种强烈的期待感。

“好,我知道了,这是你想要我做的——弄到然山派的符术、祭祀科仪。”李无相在心里说,“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意见。要是你知道一点我从前的事,就该知道我做事需要报酬。弄到这些东西的确会叫我得到好处,但问题是你不叫我这么干,我自己也会做,叫自己知道得更多、变得更强。”

李无相的思维稍稍停顿,外邪没有给出反馈。他觉得这意味着对方并没有感到不满。

“那么你得给我点儿报酬。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功法,神兵利器,或者关键信息?要不然我现在这样,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对付赵奇呢?”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并不算温馨,反而略有些残酷,在这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强烈冲动——冒险吧。哪怕失败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在炉灶里的时候已经算死过一回了,但外邪保住了我的魂魄。哪怕再死一回,大不了埋在土里慢慢等一个有缘人就是了,几个月几年几十上百年……我可以慢慢等。

随后这种冲动消失,那种宏大与空洞感也一同隐去了。

李无相轻出一口气,试着在屋子里慢慢地走了几步、挥舞手臂,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念头,然后确定外邪已经离开了。

刚才那些想法是外邪“给”自己的,同时提供的还有些自己原本不清楚的东西。借着这些想法,它提出了要求,提出了明确的、所需的供奉目标——赵奇所掌握的符术、祭祀神灵的科仪。

这东西……有点意思啊。

学会了符术,可以叫自己在人群中伪装得更好——这似乎是为了自己好。

但要是结合“祭祀科仪”这个要求来看的话……它是打算到时候强迫自己使用这种手段、好叫它占据这具身体?

不对,被困的时候赵傀曾经说过有关外邪的事:外邪会助人修行,但最后会叫人发疯,那它现在应该不会急着动手的。而且只要它稍微了解自己,就应该知道真到了那种时候自己的选择会跟被困住时一模一样——大不了大家一起去死。

那是为了什么?这个外邪喜欢助人为乐?还是热衷于情绪价值?

李无相吐出一口气。还有些问题得弄清楚……譬如说,它是否是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它是否知道自己的每一个想法。如果能搞定这些问题,他倒也不是没有——

停。他没叫这个念头的后半段冒出来。那可能是他以后在面对这个能够操纵人心的外邪时,唯一能用得上的手段,而他现在不清楚外邪是否能窥知自己的想法。

不过,勉强值得欣慰的是,它给了自己一个安全保证……虽然是下场想起来会是很惨的那种。这个外邪是不是有点小气?

接下来的一整天,李无相都在柴房内打坐。调息吐纳得来的精气虽然只是沧海一粟,但日积月累,总会有所收获。他期间休息了两次,发现薛宝瓶似乎已将那五十三个字勉强记住了,就又试着教了她三十多字,但这回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记下了。

这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悟性——心法道书之类的东西,其内容本身就具有神异力量,能不能记下这些东西,本身就是过了一道筛。但李无相挺高兴看到这样的结果。她的资质与悟性不够好,可又没到完全无法修行的地步,那将来就不会有招惹太多麻烦的机会,却又能强身健体。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应该足够了吧。

等到了黄昏的时候,李无相再次出定,走到院子里。薛宝瓶正在弄晚上的吃的,前两天的面鱼她喜欢得不得了,今天又在做。李无相往锅里瞧了瞧,为她在一边倒了一盆冷水备用,说:“我往陈家去一趟。”

薛宝瓶担忧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吗?”

李无相笑了笑:“没事。记得我给你说,上午的时候我差不多弄清楚了赵奇的性子了么?”

薛宝瓶想了想:“你说他对你发了火,该是有点嫉妒你资质好。但之后在里面又叹气……该是觉得自己不该发火、有点失态。还有……嗯……你说他这种人这么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或许原来本质不算太坏,心地还算是柔软的。”

李无相点点头:“所以如果他真是这么一个人,到了现在心里就会对自己上午的时候做的事儿感到有点愧疚,可能就只有情绪里的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很微妙,早再一点会叫他更不想见我,再晚一点会叫他觉得已没什么了。而现在则刚刚好,最适合再刷点儿好感度。”

“刷点儿……好感度?”她皱着眉歪了下头,又看看李无相的脸,“你……好像,有点高兴。”

“明确了该做什么了,我一般就会高兴一点——走啦,你等我。”

“哎……”

“嗯?”

“我一直在想,你的意思是说……赵奇是个好人吗?”

“绝大多数人本质都不算太坏的。但是赵奇,他师父是赵傀,我说不好。走啦。”

这是他第一次在黄昏的时候走到镇上。本以为在这种时代,到了这时候街上的人应该挺多,结果并没有看到人们端着碗、在街上聚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情景,反倒是冷冷静静,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偶尔有看见他的,目光也都不像前几天时那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了,而立即避开、再偷偷观瞧。

该是自己被赵奇收为弟子的消息已被人知道了,因此产生了一些敬畏感吧……看来修行人在这世上的地位比自己从前想象的还要再高一点儿。

等他到了陈家门前时,守门的镇兵照例没拦他。但此时,他发现镇兵看他的神色也略有些奇怪——白天来拜师、之后在陈家用了饭又出门,镇兵看们他的眼神不过是变得稍有些尊重了。而此时李无相想要朝门口两人打个招呼、点点头时,他们的目光竟也是一触即收,还稍稍挺了挺身子。

就这么一整个下午的功夫,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走到院子里,发现正堂里没有灯火,赵奇的屋子里倒是亮着的,不知道陈家三口人去了哪儿。

他就走到赵奇门前,先隔门叫了声“师父”,又轻轻叩了三下。


第二天早起之后,李无相继续教薛宝瓶做冬瓜糖。昨天回到家,他们先将冬瓜洗净、切成手指大小的条,然后在生石灰水里浸了两个时辰。等瓜条变硬就捞出来洗净,又放到冷水里泡了一夜。

到了今天早上,将瓜条再洗净一次,就放在锅里煮。在水汽袅袅的厢房里,等着昨天被生石灰水泡硬的瓜条逐渐被煮得透明时,李无相说:“赵奇昨晚来过了。”

薛宝瓶转过脸,瞪大眼。

李无相坐在灶台边,一边慢慢喝着被打在瓷碗里的生鸡蛋一边偏了下头:“像个贼一样,跳到我那屋的屋顶上给我下了点儿迷药,问了点事。”

“那他……”

“跟我想的一样,他师父应该就是赵傀。”李无相看着她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一口把鸡蛋喝了,将碗放下,认真地看着她,“那有些事我就得跟你说一下。”

“前天打了人,昨天带你去镇上,今天教你做冬瓜糖,都是为了叫人注意到咱们,也是为了叫你学会了做这糖,去卖给陈小姐。我之前是想要利用你慢慢接近她,打听些赵奇的消息给我的。但没想到他性子比我想得急,这是好事。”

薛宝瓶想了想:“那……现在咱们不用这么干了是吗?”

李无相叹了口气:“关键不在这儿。在我想利用你从陈家那儿打探消息给我听。”

薛宝瓶微微皱起眉,想了想:“嗯?”

李无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没事了。差不多煮好了。”

被捞上来时瓜条已经变得半透明了,于是将水沥干,倒进大木盆里,又加了厚厚的一层糖。薛宝瓶看见李无相几乎把所有的白糖都倒进去的时候心疼得直吸气,他只好说:“我们要做糖嘛,所以不能少。”

然后他叫薛宝瓶洗干净了手,慢慢把糖拌匀,自己则舀了点煮冬瓜的热水喝。

“接下来我就要开始往赵奇身边凑了,想法儿从他那里弄到点功法,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薛宝瓶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会很危险?要不然……李无相,咱们走吧,你看,现、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李继业了,那咱们要是快点走了,也……”

李无相摇摇头:“一开始我是有这个打算,但在镇里走了一趟之后就知道不行了。金水镇上的人看上游镇子漂下来的人的时候,好像没怎么把他们当人。我想过这个世……世道的人情会很冷漠,但没想过冷漠到这种地步。”

“这说明我们走到任何地方,遇到的都会是成群的极度排外的人,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处境只会比现在危险一百倍。所以不能走,至少要在这里把事情解决一部分。”

薛宝瓶咬了咬嘴唇:“嗯。”

“所以的确会有危险。”李无相喝完水也洗净了手,走到木盆边跟她一起慢慢拌着瓜条,不小心轻轻触碰到她的指尖,“我还没完全了解赵奇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既然在听说我的事情之后立即就跑来查我,说明这人很小心谨慎。小心谨慎的人绝对是聪明人,或许也会来试探你,你得叫自己记住,我就是你从河里捞起来的。”

“嗯。”

“万一我失败了,事情败露了,你也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人对你用刑,你也得坚持自己的说法,告诉自己,用不着坚持太久,两天就好。过了两天,别人就不会再怀疑你说假话了。”

薛宝瓶咬了咬嘴唇:“不会这样的。”

李无相笑起来:“好,不会这样的。好了,就这么放着,再腌上三天,咱们再继续下一步,很快就能吃到冬瓜糖。”

薛宝瓶勉强笑了笑:“嗯。”

李无相就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得啧啧做声:“但现在就能吃到手指糖。”

薛宝瓶这才一下子笑起来,学他的样子也去吸自己的手指,把每一点甜味儿都舔干净,然后声音才轻快起来:“那……我过几天还要再卖糖给陈绣吗?”

“要。旁敲侧击的消息也很重要,最好能叫她变成你的好朋友,那样能帮我大忙。”

于是薛宝瓶的脸上漾起微笑,仿佛一个一直被圈禁在深闺后院的可怜少女,忽然被赋予了一桩能去探索苍翠原野的任务,重重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拿瓢去舀锅里的热水了。

等她端着盆走出屋去,李无相脸上的笑容才忽然收敛。

他的确希望薛宝瓶能和陈绣成为朋友,但倒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总是要离开金水的,那时候应该不会带上她。他知道不少叫人对自己觉得亲近舒适的手段,但并不喜欢真正的亲密关系。无论前世今生,他更喜欢做一个黑暗中的独行者。

金水之外的世界、自己想要追逐的的那种来处并不存在的神异力量,不是薛宝瓶能够承受的。他觉得她最好的结局应该是在金水过完相对安稳的一生,在垂垂老去时坐在自家墙边晒着冬日暖阳,然后想起少女时曾遇到的过一位被困在灶台里的神仙。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屋外的土路上。金水河的水仍是浑的,翻着白沫奔流,但河两岸的绿草倒是新发了许多,就连门前岸边的那株柳树都显得苍翠了些。他走到柳树底下,坐在那块被岁月摩挲得平整光滑的大石上,推测赵奇下一步会怎么办。

当年赵傀被薛家救助、收留的事情发生在晚间,李无相猜这是赵傀故意为之。他把自己和一百多个孩子封在薛家的灶台里炼“太一”,该不想旁人知道。薛宝瓶说赵傀在家里休养的那几天足不出户,说怕给他们惹来麻烦,该也是因为这一点。

赵奇为人谨慎小心,却在金水停留了这么多天,应该是完全没了赵傀的线索了……那他会怎么办?

李无相想到了杀死王家父子时他家的那尊灶王像。那东西似是显了一下灵,又立即变得平常无奇,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能确定这个世界该是真有神灵一类的存在。赵奇会不会碰巧知道些拘神问鬼的手段?

可是,要是真有那么神通广大,昨晚何必做贼似的跳到屋顶上用幻术把自己迷晕……自己对赵奇的了解太少了,眼下的身份也并不适合去镇上闲逛打听。李无相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转了转头——

瞧见一个白衫绿裙的少女正沿着路往这边走过来。


他把额头渗出来的细汗抹去,转过身,发现陈绣在陈家正堂的门框边探出一张脸,瞧见他就微微张开嘴,像是在无声地问“怎么样了”。

李无相对她展出一个笑颜,点点头。陈绣一下子在原地跳了一下,对他猛招手,李无相就慢慢走了过去。

到了正堂门口时,发现八扇门板全开了——他记得自己见赵奇之前只开了两扇。陈家的正堂又高又深,还是上任镇主居所的时候,应该是待客的场所,想来原本是摆放着两排桌椅的。但如今堂屋里摆的却只是一张四方桌,围着四条凳,往后门处放了扇素木屏风,将正堂隔了个前后。这么一来看着不气派了,却也宽敞整洁,更像是寻常的小富人家。

陈绣正在门边,陈辛与刘姣坐在桌边,像原本在说话。但桌上摆好了一壶茶、四只茶杯,显然是为要来的客人预备的。

李无相知道他们等的这客人就该是自己。

陈家杂货铺那位老掌柜将自己错认为李家湾的小公子,这身份一下子给自己带来了不少方便,却也有不便。譬如眼下,他的身份就类似一位亡了国的王子,来到邻国的宫廷。作为镇主,陈辛是必然要好好看看自己这个人的。所以,眼下就是在这世上扎根的最后一关了。

他就在门前站定,先对两人施了一礼:“晚辈李继业,拜谢镇主和夫人。”

他说了这话,刘姣才立即站起来,满面笑意,几步走到门边拉起他一只手:“来来,进来说话,叫我看看——啧啧,可怜见的,多好一位小公子,唉,过来坐下。”

她把李无相一直拉到桌边,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坐下来了。这叫他心里稍有点儿惊讶——刘姣看起来全是个寻常的妇女,没半点儿拿捏派头,亲切极了。

他做出副略惶恐的样子,落了坐之后又想要站起来,但陈辛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笑笑:“坐吧坐吧,我这里没什么好讲究的。”

李无相就又点点头:“是,谢镇主。”

陈辛一下子笑起来:“叫什么镇主嘛,你叫我老伯好啦。你这小伙子,一路漂下来,能活下来也不容易,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那个杂货铺的老伙计跟我说你到了咱们金水,我还不敢信。昨天赵仙师去看了你跟我说真是这么回事,我这才知道,唉,你爹娘他们——”

来了。

此时陈辛的做派也正如个亲切的老农一般、是瞧见了自家女儿的小朋友,嘘寒问暖。但李无相知道陈辛这人不会真是像看起来这样的。这些日子,他是问清楚了现任镇主一家的情况的。

金水的镇主一直姓陈,陈辛这一家三口算是陈氏家族旁支的旁支,原本快要出五服的。他的经历,要写出来也是一本传奇小说——年轻时被同族人排挤欺凌,不得不离开金水谋生。之后在清江城过好了日子,有了妻女,原本打算将老父母接去住,但此时晚了,因为一亩薄田和宅院,老父母已被同族中人欺凌死。

陈辛回金水要说法,却也差点被打死。他逃回清江城之后找了些兄弟,又求助了城中一位颇有权势的贵人,在个月黑风高夜杀回金水,灭尽陈氏一族,夺取了镇主的位子。

这些是镇上人的说法,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内情,但仅是这些,就已说明陈辛的性情绝不像他表现出来得这么和善可亲,城府至少比赵奇要深。

而刚才的这么几句话——听着每一句都在说自己就是李继业,却没一句是真说明了的。李无相知道,他或许还对自己的身份有点儿怀疑。

关键的是还问到了“爹娘”。只要他把这话接了去,就要顺理成章地再谈起李家湾。李无相能确定陈辛该是不了解李家湾的李家的详情的,可只要哪里稍微有一点儿疏漏,只怕在陈辛面前就立即掩饰不住。他来这之前想过这种情况,也准备了几种搪塞的说辞,正要开口,一旁的陈绣已先出了声。

“爹!”陈绣皱起眉,瞪着自己的老父亲,“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这个干嘛呀,我昨天还看见他掉眼泪呢!”

陈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哎呀,好好,我老糊涂了——孩子,你别往心里去。”

这时刘姣走过来,拧着陈绣的耳朵:“你也不跟人家小公子学学,跟你爹没大没小,跟我过来弄饭去,叫你爹好好开导开导他!”

陈绣哼哼唧唧,但还是被她娘拽走了。

堂屋里安静下来一瞬,李无相双手搭在膝头,低眉顺眼地坐着。陈辛为他倒了一杯茶,叹了下气,又要开口,李无相抢先说:“陈……老伯,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念想的了。”

陈辛愣了一下:“嗯?”

又笑道:“唉,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这是什么年纪?哪能没有——”

但李无相离开长凳,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陈辛面前,看着他的胸口:“老伯不要怪罪。按照家父生前跟我说的,像我这样的身份,要到了外镇上该不能随意走动,要先拜见当地的镇主的,我早该来拜见您的。但……这些天,我就在想,我活在世上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河里漂着的时候我觉得自个儿要死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活着。等被救上来,我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我就是想要活着,想要身边的人活着。我……老伯别怪罪,我这些天也听说了老伯你的事。你当初能……能为父母报仇,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更无仇可报。”

李无相深吸一口气,眼中噙了泪:“可能要怪就要怪老天吧,可我怎么跟老天报仇呢?我想起来从前听镇里的仙师说过,修行就是一条逆天路,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想再要什么家业、富贵了,我只想要逆天而活。它收走了我的家人,但没收走我,那……那我就想修出个长生不死!”

“老伯,你肯定也知道,仙缘难得。托陈小姐的福,我得了仙缘,那我就只想做赵仙师的弟子了,他走到哪里,我就跟他修行到哪里。”

陈辛脸上那种老农式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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