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江熙凌宝阁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将军她英姿飒爽 番外》,由网络作家“绮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江熙回头,见是宴席上一直给自己介绍的人,便停下等他。那人追上来,朝江熙作揖,“方才一直同郡主谈论旁人,倒是忘了说下官。”“起居郎梅益,见过郡主。”梅益生的一副文人长相,看起来温和从容。他与江熙同行,闲聊道:“郡主莫要与吴大人置气,吴文此人最是惧内,素日被吴夫人管的紧,便颇看不惯女子出风头,也是可笑。”江熙谅解的笑笑,“怎会。只是看他一直揪着我不放,有些疑惑罢了。”两人相互搭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梅益又客套了几句就坐马车先走了。江熙出来的迟,赴宴的人早都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辆马车还在。车旁立着位身姿柔弱的姑娘,见江熙过来,便怯生生地叫了声堂姐。这是江熙叔父的嫡女,江谐婉,如今十四,极为胆小羞涩,见到生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车上婶婶...
《女将军她英姿飒爽 番外》精彩片段
江熙回头,见是宴席上一直给自己介绍的人,便停下等他。
那人追上来,朝江熙作揖,“方才一直同郡主谈论旁人,倒是忘了说下官。”
“起居郎梅益,见过郡主。”
梅益生的一副文人长相,看起来温和从容。
他与江熙同行,闲聊道:“郡主莫要与吴大人置气,吴文此人最是惧内,素日被吴夫人管的紧,便颇看不惯女子出风头,也是可笑。”
江熙谅解的笑笑,“怎会。只是看他一直揪着我不放,有些疑惑罢了。”
两人相互搭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梅益又客套了几句就坐马车先走了。
江熙出来的迟,赴宴的人早都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辆马车还在。
车旁立着位身姿柔弱的姑娘,见江熙过来,便怯生生地叫了声堂姐。
这是江熙叔父的嫡女,江谐婉,如今十四,极为胆小羞涩,见到生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车上婶婶拉开帘子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天冷,有什么话回了江府再说。”
这妇人生的白净富态,性子又热情大方,也没嫌弃江熙这突然回来的侄女,十分周到的把江熙在江府安顿下来,很是不见外。
江熙回京的这一路上,没少看过后宅主母凶狠,万般不容人的话本子,故而早早地做了见母夜叉的准备,怎知这和善的婶婶,倒叫她把先前想好的应对法子全给憋了回去。
叔父江佥忙公事没来赴宴,这母女两个也是掐准了时辰过来接江熙。
马车慢吞吞向江府驶去。
车上,婶婶江陈氏亲热的拉着江熙的手,笑容满面道:“方才下旨的人已经去过府中了,知道你封了郡主位,承了将军职,婶婶可得好好为你庆祝庆祝。”
江熙心下很有几分感动,便回道,“怎能劳烦婶婶费心。”
江陈氏笑的温柔,“这也没什么。圣旨上还说,把永宁坊的一座府宅作郡主府赐下来,你可要搬过去?”
一直默默听着的江谐婉有些迟疑的道:“可是,堂姐一人过去,还要采买下人,修缮宅院,着实麻烦了些。”
她看向江熙,小心翼翼的眼神里藏着些许希冀,“不如留在江府吧,我还能陪堂姐在盛京游玩。”
江陈氏笑着拿手戳江谐婉的额头,嗔道:“就知道玩,你姐姐可是有官职在身,哪里有闲工夫陪你。”
她话虽这么说,可也转头看江熙,眼神殷切。
江熙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军营度过,幼时还有奶母,再大些就由祖父和父亲带着习武读书,不曾有过这种温柔关怀。
眼下看婶婶和堂妹关心,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便软声答道:“边境无主将,浸月不日就要启程回溪州了,只好再叨扰婶婶几日。”
浸月是江熙的表字。
一家人又亲亲热热聊了几句,江府便到了。
时辰不早,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后院房间,江熙打发掉仆从,便急匆匆到内室脱下碍手碍脚的宫装。
宫装里,是一件夜行衣。
江熙回想起宴席上吴文的话,他说,只有江熙借口换衣裳出了殿门。
这话不假,一路上有人跟着也不假,可吴文没想到的是,宦官只是在宫门口守着,看着江熙上了马车,期间不曾上前探问。
而江熙,就在那个时候,借着夜色掩护,自己溜进了宫。
江熙换好平日里的衣衫,把脱下的夜行衣用火折子点燃丢在盆里,火燃得很旺,很快就把夜行衣烧了个干净。她打开后窗,将灰沫悉数倒进草丛里。
时间倒回酉时三刻。
宴席正是热闹时,觥筹交错之际,一杯酒不小心被碰倒,好巧不巧的泼湿了江熙的衣袖,江熙便借口回马车上更衣,中途退出了九微殿。
她嘱咐引路宦官在宫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马车内,匆匆脱下绯色宫装,又掏出块黑色面巾系好,从后车门溜了下来。
宦官正和当值的守卫军说话,江熙隐匿在宫城投下的阴影里,贴着墙根绕到另一边,足尖轻点,翻身跃上墙顶。
此时月色尚明,江熙自怀中摸出卷纸,借着月色研究内容。这是青山宫的宫殿分布图。
今晚宦官内侍们都在九微殿伺候,守卫军也拨去一大半,她这里地处青山宫西南角,守卫十分松懈。
她向周遭观望了一会儿,见暂时无人过来,便运轻功,身姿轻盈地极速跃过重重屋宇。
江熙生的纤瘦而高挑,穿着夜行衣在夜色里穿梭更是无影无踪,不多时,她在一座阁楼顶停下。
底下守着两个小兵,周围寂静无声,江熙伏在屋顶上,确定四处无人,便如一片枯叶悄然落下屋顶,毫无声息。
她一只脚借力在地上一踩,翻身直接来到两人身后。
两个小兵还在尽职尽责的站岗,不过似乎有些犯困,江熙抬手,用手刀劈晕他们两个,拖到廊柱后藏好,然后轻手轻脚来到阁楼门前。
她抬头,牌匾上赫然是三个字:凌宝阁。
巡逻的守卫军大概半个时辰后会到这附近。江熙没再迟疑,推门而入,反手掩好。
凌宝阁并不大,里面大大小小的珠宝珍玩都依次排列在木架上,借着微弱的月色反射出盈然的光辉。
江熙掏出火折子引燃,用身体挡住这点亮光,以防被外面发现。
她挨个儿木架都看了一遍,虽然不大认得宝贝,也叫不上名字来,只依稀晓得是些瓷瓶玉器。便如她这般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些绝非凡品。
她一面开眼界一面搜罗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那枚玉佩。
她刚回京那日,偶然进了间铺子,误打误撞瞧见了这间首饰铺的另一层生意,大概就是拿银子换消息的地方。
江熙向来只对兵法感兴趣,便花五百两银子换来条传闻和一张宫殿分布图。
据说青山宫凌宝阁里,藏着枚蓝田玉佩,此物暗藏绝妙兵法,习得者能战无不胜。
说实话,江熙是不信的。天下若真有这种宝物,又怎会至今仍是三分局面。
况且为将者习兵法,需得经历无数战役磨砺,才能把纸上的东西转化为脑子里的精华,此时方可能战无不胜。
但懂得这道理是一回事,好奇是另一回事。
江家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来一直领兵守在南边,与邻国南陈大小战役打了有上百次。
可惜南陈虽然国力不怎么样,但守疆的大将倒都是实实在在的英雄人物,两国一直各有胜负。
后来到了江熙父亲那一辈,江家没了男嗣,刚满一岁的江熙便被从盛京接到了军营,由祖父亲自教养。
再后来祖父病逝,南陈趁机进犯,父亲江应出征,用四年打赢了南陈,却也以命殉国,战死沙场。
当时年仅十三的江熙拜副将刘绝为师,继续苦习兵法武艺,直到今年年初恩师病逝,南陈贼心不死又来偷袭,十五岁的江熙领兵迎敌一举得胜,名扬北齐受召回京。
可以说,将门江家世代为国捐躯,一辈子都在军营度过,江熙打小就读兵书,对于兵法的痴迷程度更是无法言说。
所以江熙才决定兵行险招,来满足好奇心。
江熙又转了一圈,把各个墙砖地板敲了一遍,仍旧没瞧见那枚玉佩。
别说是有蓝光的玉佩,就是其他有光没光的玉佩也半块儿都没有。
这么多宝贝,怎么就连一块玉佩都没有?
江熙有些沮丧,又怕离席时间太长惹人怀疑,只好一步三回头打算离开。
也是凑巧,她走到门边一回头,突然看见她正对面的墙中央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琉璃石。
江熙心下一动,莫非这琉璃石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竟要凿开墙壁嵌上去?
她过去仔细看了会儿,然后一把将琉璃石抠出来。
这下是真真的惊喜了,琉璃石塞在一个暗洞口,里面赫然躺着枚蓝盈盈的玉佩,被火折子的亮光一照,更加凸显出流光般的色泽,瞧着就是上佳之品。
可还没等她拿起来细瞧,便觉的耳边风声响起,一个身影极快的掠过,那玉佩就没了踪影。
好厉害的轻功!
江熙转头,一个同样是一身夜行衣的人影靠在离她几丈远的木架边,半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这人身量高而挺拔,浓浓夜色也挡不住他通身的矜贵气度。他脸上带着半块银制面具,遮挡了额头到鼻部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和下巴。
江熙凝眉,没多话,两步迈近去袭他腹部,那人反应快的很,一个旋身避开,直奔门边,似乎没打算缠斗。
江熙的心沉了又沉,且不说此人身手极佳,单就他撞破江熙盗玉佩一事就足够令人担忧。
幸亏自己事先戴了面巾,即便能看出是女子,也不会晓得是谁。
想来那人戴面具也是为此。
她翻身追上那人,单手拽住他肩膀向后一拉,再一腿扫向他下盘,他极速弯腰向后翻身躲过,这样一来,便是江熙挡在门口,贼人被堵在屋内了。
黑衣人这才抬眼看向江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不饶人,不过武艺倒是不错,勉强与我平分秋色吧。”他面具下的眼眸微弯,露出几分笑意。
江熙内心感叹,这男人怎么生了一副这般好看的眼睛,看人时潋滟温柔,如春色般诱人,可是细看却又像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灰沉沉的布满阴霾。
好奇怪的人。
见江熙不说话,他又道:“你我同为盗玉佩的贼人,自然是谁拿到归谁,既然我得了,那就归我。”
江熙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就是我先得。”
她偷偷溜出宴席来盗玉佩,眼看就要到手,没成想被他给捷足先登,还想讨价还价,忍不得忍不得。
眼看时辰不早,江熙缓缓向他挪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你我都是贼人,若我此时出声,就都逃不了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玉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远处传来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两人都耳力极佳,也都想到了是来替班的守卫军。
黑衣人瞥了眼江熙,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反手把玉佩揣进怀里,笑道:“小姑娘,你可抢不过我。”
江熙看他动作,知道讲理没用了,就直接上手,
她疾步上前袭他心口,以手为刃斜向斩下,劲风凌厉,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要触及他衣襟。
江谐婉愣了愣。
她自觉有愧于江熙,一头是她的亲生父母,一头是她最喜欢尊敬的姐姐。她既不能怨父母,也不能怪江熙,那就只好她自己担着了。
今日特意来向江熙请罪,也是想让江熙别再生江佥和江陈氏的气。
而眼下,江熙笑吟吟的问她为何生分,难道江熙并未生气吗?
江熙见江谐婉眼睛圆睁,目瞪口呆的呆滞模样,知她心中所想,想要倾身拉她起来,无奈腰疼背也疼,手上没力气,只好退而求其次,虚扶了江谐婉一把,道:“我并非是是非不分的人,也未曾责怪过你们,你不必这样。”
江谐婉呆呆傻傻的顺从着江熙的动作,起身在她床沿侧坐下来。
江熙又抬手捏捏她的小脸,发觉比先前消瘦许多,捏着都没肉了,便佯装意外道:“难道我没陪着你,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生生饿瘦了这么多?”
江熙的态度亲密似从前,仿佛大房二房之间从未有过不愉快,江熙也未曾入狱受刑过。
但江谐婉还是心里难受,因为仿佛到底只是仿佛,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江熙。
江熙此话本是想逗着江谐婉笑一笑,结果她反倒更加忧伤,连眼泪都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一直被用力憋着。
江熙见小姑娘一根死脑筋转不过弯来,便挑明了直接道:“叔父有没有帮忙说情,是他自己的自由,我也不能强求别人来当出头鸟,何况我都说了不怪你们,那自然是不怪的,你真不必来道歉。”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而且,不责怪是不责怪,只不过是不会再同以往那般亲近罢了。
她还不至于到了倒贴别人的地步。
况且,江熙也没有斤斤计较到这种程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她还不屑于多对此费神。
江谐婉大概是明白过来了,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江熙又拉着她的手道:“即便我们两府不亲近,但你我到底是有血亲的姐妹,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来找我。”
江谐婉终于笑了笑,如释重负,然后犹犹豫豫的,轻声开口,道:“堂姐?”
江熙笑着点点头,“堂姐堂姐,叫的怪拗口的,不如你直接叫我阿姐好了,我呢,就叫你阿婉,如何?”
江谐婉显然是很开心,抿着嘴腼腆的笑起来。
终于哄好了小妹妹,江熙也松了一口气。
屋里原先站着的一众江府仆从,已经被刘呈之引着去厢房放东西去了。
两姐妹独自说了些体己话,忽听见外头又有人来通传,说是兵部的钱大人和忠武将军府上的王公子一道来探望江熙。
怎么这些人今天都是扎堆的来?
刚才问了江谐婉,她说是听闻世子妃今日进了郡主府,就以为江熙已经好多了,撤了不见客的命令,所以才会和沈晴前后脚的过来。
江府和郡主府只隔了一条街,知道的早也不足为奇。但钱同和王郁都住在城南,离郡主府远得很,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看来郡主府里那些人动作很快,估计现在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江熙身体好转的事情了。
本就是为了清净些才不见客,现在可好,传的这么快,要不了多久,那些望风而动的大小官员就会赶集似的过来。
江熙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命人请钱同和王郁进来。
江谐婉一听是王郁来了,就有些坐不住,想同江熙告辞。
无奈江熙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怕动作大了碰到江熙的伤口,只好满脸欲言又止的坐着。
江熙瞥她一眼,心中暗笑。
这两个明明是有婚约的人,却生分的像是陌生人,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少,如今好不容易能见上了,可不能白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于是江熙安抚的拍拍江谐婉的手,装傻道:“你是不愿见钱同这个外男吗?没关系,我叫人把屏风搬来挡住。”
她特意没说避嫌王郁。
江熙也没给江谐婉拒绝的机会,刚说完就扭头招呼婢子。
婢子们动作很快,从临近的屋里搬来座纱制的鱼纹屏风立在床榻前时,正好钱同和王郁也到了。
这二人因为给江熙求情而结识,很有几分共患难的情分在里头,如今听闻江熙好些了,就一起过来探望。
钱同和王郁隔着屏风对江熙拱手,道:“听闻郡主已经好些了,我二人特意来请郡主安。”
江谐婉屏息静气,直直的盯着王郁。
这两人尚低着头,所以还不曾发觉有两个人。
江熙命一旁的婢子扶他们一把,然后微笑道:“有劳。我已经知道,二位在我入狱时,不顾阻拦为我求情,最后还受了责罚,心中感激不尽。”
她下不了床榻,只能侧身面对屏风那边的两人,深深地弯腰拱手。
那两人忙摆手说不必。
钱同看见了江谐婉的身影,但也只以为是江熙的婢子一类,没有在意。
王郁也瞧见了,但只是皱眉打量了一下,便转开眼看江熙去了。
王郁自抬起头看见江谐婉后就很少说话,只是脸色冷淡,偶尔被钱同叫到,才会敷衍的应付几句。
钱同是个大大咧咧爱说爱道的性子,左一句右一句的同江熙说了好多没边没际的浑话,笑的乐呵呵的,本就小的眼睛,越发被笑容挤得没了。
江熙也跟着钱同瞎扯了半天,直到刘呈之在外头敲门,说江熙该换药了。
钱同这才意犹未尽的起身,打算拉着王郁离开。
江熙和钱同说话的时候,也没忘了瞟一眼江谐婉和王郁。
不应该啊,江谐婉内敛腼腆,不说话也就算了,可王郁怎么也话少?
这屏风也并不厚实,按照他们的熟悉程度,王郁是能认出来江谐婉的。
那就是故意不说话。
江熙有些头疼,这两个见着彼此怎么都是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倒叫她这个有意撮合的人有些尴尬。
时辰确实不早了,钱同和王郁向江熙告辞,小厮送他们出了府。
两人都住在城南,只是并不同坊。并辔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各自道别,往不同方向去了。
王家的将军府建在一道巷子的最幽深之处,青砖青瓦,布满青苔,门前一棵极粗极高的老槐树,是北齐的开国功臣,第一位忠武将军,亲手所植,时至今日,已历时五年,虽风雨侵袭,但一直巍然不倒。
这座将军府是已经建造了百余年的老宅。
门上挂着的匾额,是太祖皇帝亲笔题写赐下的“忠武明德”四个朱红色的大字。
时过境迁,木质的匾额已经腐朽,但上面的字,每年都会由当时袭爵的忠武将军,重新用朱砂描写一遍,使其鲜红如昔。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郁的祖父,忠武老将军王忠,才刚摘下来描了一遍,是以现在的颜色还很鲜艳夺目。
王郁下了马,把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小厮,嘱咐他马拉去马厩喂食草料,而他自己则站在大门前,习惯性的抬头,凝视了那副匾额片刻,才收回目光迈进府。
他的书童名唤执锐,才十四岁,正瑟缩在门房前的小矮凳上唉声叹气。一抬眼见王郁回来了,喜的一下子跳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王郁身后往府内走。
执锐瞄了一眼王郁冷淡的面色,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冷漠态度,并没有多问,而是火急火燎哭丧着脸道:“主子,老爷已经回来了,奴才瞒不过去。老爷让奴才到门房等您回来后,告诉您立马去祠堂。”
王郁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只是面色也更加冷凝。
执锐聪明的感觉到前面少年的糟糕心情,摸摸鼻子,十分识趣的悄悄走慢,等王郁下了台阶进了长廊,就停脚,半道拐到厨房那边去了。
王郁没有叫住偷偷溜走的执锐,只是挺背直腰,自己绕过堂屋,直往后面的祠堂去了
将军府百余年来,一直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北齐开国时,刚刚结束长达数十年的群雄争霸,变成齐陈秦三家。
那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到处都弥漫着战火的硝烟,百姓的哭号,邻里易子而食,亲眷争相啃树,笼罩着这片大地的,是绝望。
所以太祖皇帝开国后,以民为本,善待万民,减苛降税,休养生息。
以青山宫皇室带头行简朴之风,上行下效,北齐境内逐渐有了欣欣向荣,官民和乐的盛世景象。
那时候的工匠建造府宅,也符合那时候的风格,以青石板和木料为主,装饰简单,恢弘大气,古朴端庄。
只是后来,北齐愈发繁华昌盛,就慢慢改了以前的简朴风气。
到今上登基后,更是讲究精致奢华,糜烂华美,神雕鬼琢,譬如玉作楼台金作瓦的玉春楼,以波斯绒毯铺满地面,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珍馐美味。
民间都已如此,何况皇宫大内。
数代帝王更迭,盛京包括青山宫,早已没了当初的半点模样。
而一直留存至今从未翻修的将军府,也变得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王郁踩着已经松动的青石板,来到了祠堂前。
门被关着,但里面亮了灯。暖橘色的光晕,携带着丝丝缕缕香烛的味道,从纸窗中透出。
王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转身又合上。
他刚回头,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等他反应,就被一脚踹的跪倒在地。
身后有人提起王郁的衣领,直直的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松手,把王郁摔在蒲团上。
“抬头。”是一道苍老而带着薄怒的声音。
王郁抬头向前看去。
前面,是满满一墙,密密麻麻的牌位。
上面用墨,端端正正的写着王家所有先祖的名字。
只是这一面墙的牌位,就概括了王家走过的百余年光阴。
面前香炉上刚插了三炷檀香,袅袅烟雾腾起,在这些牌位周围缭绕。
四周悬挂着黄色的经幡,是王家历代儿孙亲手抄写的经文,用来给先祖祈福。
一派庄严肃穆。
“你说,你看到的是什么?”
王郁一一扫过墙上的一个又一个牌位,最后停留在最新的一个上。
这是他父亲的牌位。
他张口,声音缓慢低沉,“是王家的列祖列宗。”
身后的声音更加严厉,“王家的先祖,用命守护下了忠武将军这份功勋,结果你呢?终日在外浪荡,是想学贺家那个臭小子吗!”
王郁声音不变,“并没有,孙儿一直有在用功。”
“用功?”后面的人冷笑一声,“你用的是哪门子的功?老夫平日里叫你读的儒家经史,你可有一篇能背诵下来的?”
王郁跪的笔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父亲的牌位,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
“回祖父,孙儿一直在勤加练习剑术刀法,《司马法》《虎铃经》《纪效新书》,孙儿已经熟读。”
身后人气的又抬脚踢在王郁的背上,王郁生生受下,被踢得扑倒在地,又马上跪直身。
他这副倔强的样子,更是激怒了身后人。
王郁垂眼抿唇,瞧见一片剑锋紫色的衣角自后面绕到他眼前。
“抬头,看着老夫。”
王郁抬头看向跟前人。
这人生的高大魁梧,头发花白,皱纹满布,一身虎纹窄袖袍,腰间系着黑皮玉革带。
他满脸怒火,眼神冷厉,直直的瞪着王郁。
他正是忠武将军,王忠。
王忠负手,低头看着王郁,道:“你为何非要习武,不肯从文?”
王郁跪着,但神情坚定,一字一顿道:“王家世代为将,孙儿心中也向往疆场,既如此,为何不许孙儿习武。”
王忠居高临下盯着王郁,声音不容置疑,“王家子嗣单薄,若连你这唯一一个嫡系男丁也折在战场上,王家无后,老夫有何颜面去见王家先祖!”
王郁不为所动,“若是王家就此断掉武将传统,会更没有颜面面对先祖。”
他说完,就深深的对着王忠叩首,不起身。
王忠越发愤怒,一脚踹在王郁的肩膀上,怒道:“冥顽不灵!难道你忘了你父亲了吗!”
王郁跪着的身体颤了颤,但还是没起来。
他当然没忘记,他的父亲,于十年前,在与西秦交战时,深入敌营烧毁粮草,但误入西秦埋伏,最后以身殉国。
他的母亲自那以后一病不起,每日靠着汤药吊命。
年幼的他,被从演武场上抓回来,锁进了书房。
王郁低声道:“祖父是担心偌大家业,后继无人吗?”
他顿了顿,嗓音中染上一丝不解和不驯。
“可是,与咱们王家交好的江家,不也是一样吗,大房中只剩郡主一人尚在,但她也担起将门之后的担子。虽是女子,却也能续江家先祖的荣光,守护北齐边境。”
“孙儿羡慕郡主的自由,也崇敬郡主的信仰,所以孙儿也想像郡主那般,冲锋陷阵,守卫山河。”
“凭什么江家可以,而王家却不行?”
或许,是因为心软了吧。
在那么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江熙除了身上脏污难看,心里却是明亮干净的。
江熙即便奄奄一息,被铐链紧锁,倚着地艰难的呼吸说话,但她的眼睛依旧像初遇时一样澄澈。
不是脑子单纯呆傻的干净,而是内心的明亮,是对北齐皇室绝不动摇的忠诚,对江氏祖辈流传刚正家风的倔强执着。
贺疏眼里望着月亮,心思却不知飘向了暗夜中的何处。
他本要试探江熙有没有私存的人马,心里怀疑的人是谁,但当贺疏看见江熙那双澄澈无瑕的眼眸,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双眼睛很奇特,被血腥伤痕所包围,但出奇的明亮,里面像是藏了太阳,炽烈耀眼。
而她说话时也很虚弱,似乎下一刻就会断了气,但语气坚定,充满了对皇室的信任和对信仰的忠诚。
贺疏那时候禁不住的想,他在盛京度过近二十年,却从未见过江熙这样的人。
他所见的世间人,都是贪名图利欺软怕硬,都只会匍匐在权势脚下汪汪学狗。
那些高门贵族簪缨世家,莫不是对上奉承对下踩踏,永远以利益为先,今日可以图财而对主子大呼忠心,明日也可贪权而对敌家俯首称臣。
然而江熙与这些人不同。
冷淡的心像是突然被敲碎一角,不可抑制的活泛起来。
他突然就不忍心去亵渎这份未经世俗恶心浸染的纯粹。
这一夜就快要过去了,东方逐渐明亮起来,他脚下的整座盛京城从黑夜中慢慢苏醒。
贺疏把面具揣进怀里,站起身,顺着屋脊向远处走去。
只限这一次吧,今夜过后,他还需按着计划进行下去,不能再有半分心软。
……
天已大亮。
青山宫响起了人声。
宫门口,一辆马车徐徐停下。
跟随的府卫向守卫军出示了随身鱼符,有早已等候的小宦官躬身,将马车迎了进去。
进了内宫门,就应下马车改乘轿辇,但这辆马车却毫无顾忌的径直往皇帝的寝殿,太辰殿去了。
这辆马车十分低调,外面没有任何金玉配饰,帘子也是普通的布料,看着毫不起眼。
它停在了太辰殿侧门,小宦官放了脚凳,马车内的人就踩着凳子下来。
淡赭色的圆领衫,褐灰色的乌纱帽,双手规矩的放于前腰,脊背微驼。
正是李彰。
小宦官恭敬道:“国丈,陛下已等着了。”
李彰点头,迈步上了台阶入内。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李彰进去时,正好碰上拎着药箱往出走的太医。
李彰拦下老太医,满脸担忧的问道:“太医,陛下的龙体如何了?”
太医往里面瞟了一眼,凑近李彰压低声道:“陛下心中郁结不顺,所以成疾,下官不敢用猛药,必须慢慢调养。”
李彰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嘱咐太医务必好好医治,然后摆手叫太医退下去了。
绕过一座巨大的龙纹屏风,就是皇帝的卧榻。
殿内燃了安神的沉香,燃起的烟雾飘散在空中,因为门窗禁闭而久久不散,使得殿内空气凝滞沉闷。
团团烟雾缓缓飘荡起来,遮掩了屋顶的金龙浮雕,龙眼时隐时现,看不真切,多加了一份悚然之感。
李彰目不斜视,跪下叩首,“叩见陛下。”
皇帝正倚着靠背喝药,李彰一直等到宦官拿走药碗,皇帝漱口的声音消失,对他说起身时才颤巍巍的站起来。
“赐坐吧。”皇帝身穿家常的蟒纹衫,虽是晨起,但却还是神情疲倦,声音低哑。
李彰比皇帝还要年长二十多岁,但却比皇帝要精神健康的多。
李彰在搬来的绣敦上坐下,垂首道:“昨日让钱同和王郁惊扰了陛下,是臣失职。”
皇帝摆摆手,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反而是关心起了王郁此人。
“王郁那小子,就是王忠的那根独苗?”
李彰点头应是。
皇帝眯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王忠不是学聪明了吗,怎么还让他孙子这般不懂事。”
李彰垂着头,接着皇帝的话头道:“王郁回去后就被关了祠堂,想来王忠还是不敢放肆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显然对王忠的处置不悦,“这些世家就是仗着祖上有功,一个个都狂妄自大。”他情绪略微激动了些,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满脸通红。
“十几年前的贺柏是如此,如今的江熙也是。”
“想当初,先帝还在世时,就为了防止世家日益势大,特意把交好的江王两家收拾了一遍。”皇帝边说边喘气,时不时地咳几声。
“朕当时年幼,还曾不解,如今在这皇位上待的久了,才知先帝是对的。朕只恨没有直接铲除干净,留成了祸患。”
皇帝说到此处似乎气急,勉强撑着坐起身,眼睛圆瞪,若不是身体虚弱,只怕会直接破口大骂。
李彰笑着劝解道:“如今无论老员新秀,都对陛下俯首称臣,陛下也不必为这些事动气,养好身子要紧。”
皇帝慢慢平复好心情,重新依靠在枕上,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不耐,“溪州那边怎么样了?”
“朋党案的事情一直仅限盛京之内流传,溪州现在还不知晓。”
皇帝点点头,又问:“之前让你找个有能力没根基的人去溪州接替江熙,你选了谁去?”
“去年武举的新秀,臣特意查过,是寒门出身,与盛京各个世族都没关系,现在已经在去溪州的路上了。”
“另外,江家军的铜鱼符,臣已经放入了库房。”
皇帝沉吟片刻,也没多说。
李彰看皇帝以手扶额,面色烦倦,知道皇帝又犯了头痛的老毛病不想再在政事上费神,就躬身作揖缓缓退下了。
他才走到门口,就有个面生的小宦官过来跟着他。
李彰看了那个小宦官一眼,径直上了马车,往宫外去了。
小宦官一路跟着马车,垂首敛袖。
等到李彰揭开一角帘子,小宦官就低声道:“董公公想问国丈,江熙要不要留。”
李彰轻叹口气,面有难色,回道:“江熙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下错事,她既已经被关进大理狱一月有余,想来已经有所悔改,就不必取她性命了,留着也能彰显皇室宽容仁慈。”
“那要如何安置她?”
车内人沉吟片刻,道:“放出去毕竟会威胁陛下安危,就让江熙一辈子都留在大理狱吧。”
小宦官点头记下,虚虚朝李彰行了礼,就抬步往另一边去了。
马车出了宫,一路都未做停留,直奔李府。
尚有段距离时,就听到有人在叫喊。
“国丈,臣吴文求见啊!”
李彰在马车内皱眉,面上出现片刻厌烦,但马车停下时,又恢复了温和模样。
他掀开帘子,看向吴文。
吴文正候在李府门口,见李彰回来,连忙凑上前来谄媚道:“国丈回来了,臣已经恭候多时,一连几日都来的不是时候,所以臣今日特意来的早了些。”
李彰笑了笑,无视了他的话,直接问道:“吴大人来,所为何事?”
吴文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笑嘻嘻道:“如今那罪臣江熙已经进了大理狱许久,臣是想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李彰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正色道:“吴大人这是在揣测圣意吗?”
吴文的笑容僵了僵,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臣不敢,臣身为御史台一员,只是想着,多留意留意朋党案后续事宜罢了。”
李彰盯着他深思了片刻,忽然把头探出窗,示意吴文近前来。
吴文面上一喜,忙往前走了几步,把耳朵靠近李彰。
“江熙毕竟对北齐有功,江家又是百年世族,为防民间有不满,陛下只会小惩大诫,不会伤其性命,”李彰的声音压的极低,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她在狱中尚好,只怕不日就会出狱,禁足到别苑了。”
吴文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闪过一丝恨意,他恶声道:“如此罪臣如何能留,她先前在政事堂还差点掐死我!”
李彰坐正身,不痛不痒的劝解道:“吴大人,何必与阶下囚计较,再说,这也是吴大人你自己和江熙之间的私事,陛下怎么会过问。”
他随手端起车内备着的茶水,并没有正眼瞧吴文,声音慈和,“况且,江熙有谋反之心,若不是迫于民意,恐怕陛下也不想留着她吧。”
他说完这番话,就放下了帘子,命车夫驾车进府去了。
留吴文还站在原地,他若有所思的出了会神,转眼看向李府牌匾,眼中闪过一抹畅快,然后也坐了他的马车离开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有两名侍卫打扮的人,偷偷跟在了他的马车后。
……
盛京又入了夜。
年关已过去许久,寒冬中渐渐有了些春日的兆头。
风已经不再刺骨,河水的冰层薄了许多,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时值元宵,盛京今夜取消了宵禁,满街都是灿烂炫目的花灯,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年轻的男女。
如此佳节,玉春楼自然也是灯火通明。
这玉春楼也不知是谁的产业,但经营的十分好,地处青阳街正中,楼阁高达六层,与青山宫遥遥相对。其中无论是佳酿茗茶,还是雅乐诗集,亦或是名伶美姬,都是盛京的独一份,满盛京无人不知。
玉春楼顶楼那一层,是规模最大的风月场。
因为是顶楼,所以并没有把屋顶盖实,反而是用琉璃瓦铺盖,流光溢彩,里面享乐之人只需抬头,就能看见空中的星月与烟花。
这一层每日都燃着昂贵的炭火,点着名贵的熏香,四季如春。
以金线勾边的绒毯铺满了每间房,垂落的帘幔也都是极其轻薄的轻纱,被遮住的房间里的景象若隐若现,勾人心神。
这里的布置极其奢华,是以能进来的都是非富即贵。
此刻,里面正是热闹,丝竹欢笑声起伏连绵,脂粉香气直从帘内往外溢。
“呦,是贺公子呀。”
顶楼入口处,老鸨盯着来人,脸上笑的如同花一般,挤得白粉都快要落下来。
他对面站着两人,前面的是贺疏。
他今夜没有束发,只把耳边的两缕绕到脑后,虚虚绾住,插了只镶玉的金簪,其余黑发披散在肩头,垂落在腰间。一身魏紫色的薄衫曳地,松松散散的罩了件狐毛大氅,眉眼微眯,似乎刚喝了不少酒,有几分醺态,十足的风流模样。
他身后的是余青霭,穿着他惯爱的青衣,神色尚好,但比起自在的贺疏,就显得拘谨了很多。
老鸨笑着同贺疏闲话,“贺公子已经多日不来了,没想到今日竟带了位朋友。”她一把拉过余青霭,笑眯眯的想捏捏他的胳膊,却被余青霭眼疾手快的躲开了。
她笑道:“这位爷眼生,是第一次来吧。”
余青霭点头。
老鸨见他不欲多说,就又把话头移到贺疏身上。
她引着两人往内走,边走边道:“贺公子的房间一直都留着,每日打扫,不曾落灰。”
见贺疏点头,眼神往四周望去,老鸨忙道:“不知贺公子今夜,要点哪位姑娘?您的朋友要哪位?”
贺疏瞧了瞧各处正在取乐的男女,眼中并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反倒是后面的余青霭尴尬的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思来想去只能低头默诵一段诗文。
贺疏道:“听闻前些日子,楼里新从东域一带找了一批舞姬,放在一楼跳了几天舞,今夜才正式开始接客?”
老鸨笑道:“贺公子消息灵通,不错,您正好赶上了,瞧,中间台子上跳舞的,就是她们。”
贺疏闻言,便抬头往最中间高台之上看去。
台上被垂缦笼罩,隐约能看见其中有人影婆娑之态,有环佩叮当之声。
台下围坐着乐师,正以胡笳和琵琶给台上人伴奏。
乐声本是清扬舒缓,猛然收声寂静一刻,然后转成热烈奔放,如同万花齐开,又像群蝶同舞。
垂缦慢慢被拉开,露出里面着红衣的舞姬,个个妍丽逼人。
然而最瞩目的,当属中间的女子。
她身姿曼妙,樱桃红的薄纱下,蛮腰和玉腿若隐若现,长发披散,金色头纱的一端被发钗固定在后脑,另一端则垂落,随着她的舞姿飘动。
她面上戴了一副金面具,面具被雕饰的如同一朵盛放的虞美人,飘逸的花瓣遮住了她的左半张脸,只有右半边露着,但这边也足够艳丽,红唇微挑,眼眸细长而上扬,眼尾还细细的撒了金粉,显得她媚眼如丝。
更勾人的是,她的手腕脚踝,连同脖颈,都挂了串小小的金铃铛,衬得她愈发白皙瘦弱,行动间铃声清脆,与舞姿相映成趣。
老鸨见贺疏一直看着那女子,便笑盈盈介绍道:“她叫清晏,是这批新人中最出众的,所以价格也更贵些。”
财大气粗的贺疏毫不在意,很随性的一挥手,道:“等会儿把她领到我房里,价钱你开。”
老鸨笑得连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不住地点头说好,余光中看到后面浑身难受的余青霭,便多问了一句,“这位爷要点哪位姑娘?”
贺疏往后一瞧,见余青霭不自在的像是下一刻就能落荒而逃,禁不住笑道:“他与我一道。”
老鸨掩嘴惊讶道:“两位,一起?”她笑得更加暧昧了些,“也好也好,这样更有意思些。”
听得她这话,贺疏只是笑而不语,余青霭却恨不得关闭五感,再不听不看。
定下了人,老鸨就又去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了。贺疏引着余青霭,绕过中央的高台,往后面他的房间去了。
甫一进门,余青霭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绣墩上直吐气。
贺疏不急不忙的脱下大氅,挂在衣架上,理平衣褶,才慢悠悠走进里面,在余青霭对面坐下来。
他看了眼余青霭如释重负的神情,笑问道:“如何,心经诵到哪段了?”
余青霭这般淡然如君子的人也禁不住有些恼了,没给贺疏半点好颜色。
贺疏笑的更加开怀,“你可别埋怨我,明明是你缠着我非要跟来的,”他凑近余青霭,拿手去拉余青霭的衣袖,逗他,“怎么,盛京大才子这是耐不住寂寞,忍不住来开荤了?”
余青霭一把拍开贺疏的手,正色道:“我来,只是为了看你苦苦找寻了那么久的人罢了。”他说到此处,突然转过脸来,脸上多了一丝调侃,“再说,你自诩第一风流人,不也是片叶没沾身吗?”
贺疏被他戳穿,也没恼,只是笑着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倒进面前的碧玉酒盏里,道:“我可是矜持得很,又不是见个姑娘就生扑。”
余青霭被他逗笑,神色略好了些。
“不过,我看这些姑娘眼熟得很,像是花宴那会儿,你常来看的那些外来舞姬。”
贺疏点头道:“你没看错,就是她们。”
余青霭更加疑惑,“你要找的人,怎么会在东域?”
贺疏的脸色凝下来一些,他慢慢晃动酒盏里清亮的酒水,里面掀起了浅浅的漩涡,他道:“我也不知,目前只查出和那人有些关系,具体的,还得见到人细问。”
屋里一时陷入沉寂,两人各自想着事,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传来门被轻轻推开的声响。
余青霭立马起身,挪到了贺疏后面去坐,贺疏则举起看了半天的酒盏,一饮而尽,然后看向门边。
进来的,正是方才在台上最中央的舞姬,清晏。
她已经取下了面具,换了身更轻薄的水红纱衣,头发松松挽起成髻,斜插着支白玉簪子,赤着脚踩在绒毯上,摇曳生姿风情万种的向贺疏走过来。
清晏走到贺疏跟前,身姿柔媚,跪坐在贺疏面前,露出白玉无瑕的小腿,上半身攀附在贺疏膝上,微微仰起头看贺疏,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真就像她虞美人的面具一般,袅袅婷婷,浓艳绝美。
她道:“公子,奴家清晏,这厢有礼。”
这声音也是极其的柔媚,只怕是个男子都会把持不住直接扑倒。
连后面的余青霭都怕的躲到更远的窗边去了。
贺疏眉眼含笑,低头看着这美人,微微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他眼中有万千春色,如同蕴着一汪温柔多情的春水,又如蜜糖般勾的人心痒痒,嗓音低缓诱人。
“江淮如清晏,倒是个好名字。”
“只是,你真的叫清晏吗?”
风微动,鼻尖是夏日独有的草木清香,入目所及是蓝悠悠的晴天朗日,耳畔有叶浮动,夹杂着远处时高时低的爽朗笑谈声,十分舒坦的好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贺疏嫌弃的瞄了眼衣摆上的血迹。
本来他看今日天气好,难得有兴致来探访江熙,结果适才在厨房后面的园子里逛时,斜刺里突然就窜出只嗷嗷叫的鸡,当头就扎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的抱住,低头一瞧,正好就与这只浑身血呼啦脖子断了半截毛都没了一半的母鸡对视上。
说实话,虽然是在青天白日下,但这东西着实够吓人。
结果贺疏刚刚撒手,一抬头,外面两个凶神恶煞的妇人就忽然从长廊后面绕出来,一个满手鸡血一个握着菜刀的冲过来。
亏得他反应快,当即就躲到一旁的柴堆后面,兜了个圈子避开了她们。
躲是躲开了,但那鸡却给他衣服上蹭了一大片鸡血。贺疏还在懊恼的寻思着,这衣服回去是直接扔了还是洗洗收起来时,一边窗户里又猛的冒出个头。
幸好旁边正好有棵柳树,他才又躲过去。
这是什么霉运?贺疏阴着脸别开眼不去看血迹。过来前就该看看黄历,今日必定是不宜出门。
他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其实还是怪他不走寻常路。他并非是来探访江熙,而是来查探她府中地形的。
原想着不到饭点,这边应该没有人,所以就走神想着别的事情,没留意周围的动静。
这江熙倒不愧是将门的女儿,入夜后的郡主府如同铁桶一般,每层院子都有人在巡逻。
那些人瞧着虽然是普通小厮的打扮,但观其眉目和身形姿态,贺疏敢肯定,他们必定是多年的练家子,手上沾过血。
他倒不是怕,也并非打不过,凭着他的轻功,避开这些人不成问题。
不过到底是有些风险,他思量了几日,还是决定在守卫松懈的白天来。
听闻江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想必六王联络她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他再拖就来不及了。
心思又转回当下。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下面响起了那两个妇人的声音,应该是刚捉回了鸡,重新在后门外坐下来拔毛。
贺疏向下望了一眼,确定附近无人后,才撩起衣摆,轻飘飘的落地。
方才那个探出窗的人瞧着是太医打扮,估摸着是给江熙煎药的。
贺疏还计划着再去别处看看,经过窗户时便不经意的往内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却让他本已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悄悄靠在窗边,凝眸仔细的又看向里面。
厨房内依旧只有太医一人,他拿抹布揭开盖子放到一边,又用木勺搅了搅里面正沸腾的药汁,白色的水雾裹挟着浓浓的中药苦味逸散。
太医抬头看了眼后门,见那两个妇人并未注意到这边,便复又低头,自袖中掏出一个半指长的黑色小瓷瓶,拔开塞子,往药炉里抖了些药粉进去。
看那瓶子倾斜的角度,里面的药粉应该所剩无几了。
贺疏缩回头,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看来那个不明药粉是长期用在江熙药里的,倘若是什么好东西,大可光明正大放在药箱里,而不必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入药时还要掩人耳目。
这太医应当是当初宫里派来的。他给江熙下药是他人授意,还是别有原因?
而江熙又是否知情?
他如此思量了一回,再看时,太医已经托着盛好药的铜盘从前门跨出去了。
今日是来做梁上君子的,不成想中途撞见这么一出好戏。贺疏当即把别的事情抛开,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厢的事情,江熙尚且不知,她此刻在庭院里正拎着无声剑跃跃欲试。
刘呈之倒没反对,他才出了一身汗,便把地方腾给江熙,自己退到一边休息了。
时隔五个多月再摸剑,江熙的心情甚至比小时候刚开始习武还要激动。
无声轻盈,惯以奇袭致胜,是于万军中直击敌首面门的利刃。
江熙立在庭院当中,把剑鞘握在右手里颠了颠,随即扬手将它抛起。
无声连着剑鞘在空中转了一圈的功夫,江熙早已旋身向前半步,并未定睛看它,似乎只是随意的一抬手,剑柄就已稳稳的落在掌心。
她并未停顿,反手一抽,无声便出鞘,带出一道极细寒光的同时,她顺势再次侧身,接住了落下的剑鞘。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身形快的令人眼花,只一息功夫便已完成。
但江熙还不怎么满意。
到底是有伤在身,肩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使得她的动作不太连贯,比之前差远了。
她轻叹一口气,收剑往树下去了。
因为太医正端着药阴着脸看她。
这太医实在古板,管的忒严。江熙用余光往旁边看了看,刘呈之正在擦拭他的大刀。
他二人倒挺像,一个赛一个的难说话。
太医藏在层层皱纹下的眼睛盯得紧,江熙揣着颗忐忑的心挪过去,果然又听到了他“亲切”的“叮嘱”。
江熙烦得很,实在懒得听,恰好有个小厮过来,江熙便冲他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是她及锋营中人,机灵得很,接到示意后立马表现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火急火燎的对江熙道:“郡主,小的有事禀报,拖不得……”
他说完又为难的看了眼太医。
江熙马上接戏,一把将铜盘从太医手中抢过来笑道:“有劳了,我还有要事处理,等会必定喝完。”
她说完,也没再看被打断话后臭着脸的太医,脚步不停的带着小厮往书房去了。
及锋营是江熙亲自挑选,由江家军精锐组合而成。
他们是一队轻骑兵,也兼作斥候,在战场上往往游离于大军左右,负责侦察与擒奸,是以机动性强,观察敏锐,身手极佳。
在前些日子府中安插进一部分人后,江熙又安排剩余的人手一分为二,一半于上个月月底混进盛京,分散在城中各处,随时听候差遣,一半则继续留在京郊。
虽然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六王,但江熙知道六王绝对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再加上她现在行动不便,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亲自去查,只能派遣手底下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小厮关好门,随着江熙走至窗边。
窗是开着的,正对方才的庭院,太医已经离开了,只有刘呈之还坐着,正专心的给刀刃打粉。
江熙收回目光,把剑放在栏架上,再把铜盘搁在窗沿,在旁边坐下来。
她脸上神情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松,转而严肃起来,看向跟过来的小厮陈奇。
陈奇也开始说正事。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白皮信递给江熙,口中解释道:“将军,老三刚从外面送进来的,是您之前吩咐下去要查的事情。”
江熙点点头,拆开细看。
她前几日命及锋营去查之前沈晴说的,吴文惨死以及他和梅益生前的交际。
虽然已经决定依靠六王揪出幕后人,但六王要查的是别的事,朋党案的真相她得自己暗中查明。
况且,万一六王是诓骗她,实则利用江熙来达成他自己的目的,那她就白费功夫了。
倘若她能自己查出朋党案真相,到时候也能分辨出六王所言是否属实。
信中说,吴文因为背了朋党案的黑锅,他的府邸早已查封,里面的杂草都长了半人高,吴家人流放岭南,但在半途中遭遇贼寇全部横死,疑似是被灭口。
最奇怪的是,吴文这个人,身上背满了迷雾。他不是盛京人,也并未参加科考,而是在七年前忽然入了官场,先在吏部待了三年,然后被调去了御史台。而他入仕前的经历,包括父母籍贯,没有任何人知晓,整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在吴文出事前几日,他一直闭门不出,而雪夜那晚和他接头的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在失踪后,官府的人登记收走了他遗留的全部家当,存放于大理寺物证房内。
至于梅益,他的府宅倒是好好的,家人受着追谥纯达公的抚恤,梅益之子还在今年年初过了殿试,现在翰林院供职。
梅益性子温和良善,很少与同僚发生争执,而吴文则是唯一一个和他有过明面上的争论的人。
江熙折好信纸,丢进一旁瓷缸里烧尽,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陈奇见状便问:“将军,可是哪里有不妥之处?”
不妥的地方多了。
之前贺疏曾言,梅益是迫于一家老小被威胁,而现在连吴文的家人都没了活口,可梅益的家人却都活的好好的,甚至连他儿子都顺顺当当的入了仕,可见他的家人对朋党案一事毫不知情。
吴文就更加离谱,天下哪会有凭空冒出来的人,就连从石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都能追源,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
恐怕这吴文在七年前入仕时,就已经被幕后人当成了一颗棋子,所以才能如此干净。
而且如今距离事发已有小半年之久,就算吴文留有蛛丝马迹,肯定也早被抹掉了。
江熙心中暗道了句养伤误事,见陈奇还等着她吩咐,便道:“让他们继续查吴文,有关他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另外,抽空给大理寺递个话,就说之前收没我的东西没有全部归还。”
“还有,几月前我曾给溪州修书一封,回信就在这几日了吧?”
陈奇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点点头。
“信一到就立马交给我,不可假手于旁人。”
陈奇领命,正要转身出去时,又突然被江熙叫住。
“我吩咐的每一件事,都不许告诉刘副尉,你们兄弟几个,必须守口如瓶。”
既然已经把朋党案有玄机的事情瞒住了,那后续也就都得瞒住。
陈奇虽不解,但还是应声出去了。
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江熙终于想起窗沿上放着的药,好在天气热,药还没有凉。
她正要伸手去端药碗时,动作忽然一顿,随即抬眸望向窗外。
庭院里已经没有人了。
江熙把眼转了一圈,低下头去,似乎方才举动只是偶然。
然而就在她垂眸的一瞬间,右手已经抄起旁边书案上的毛笔,顺势勾腕,以笔作箭,直直的朝窗外某处射去。
那支毛笔擦过窗外树木的浓密绿叶,消失进一片风声里。
江熙的动作未停,一把握住栏架上的无声剑柄,手中一抖,剑已出鞘,寒锋直刺向毛笔消失之处。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乍舌。
手中剑猛的一停,似乎被某物阻拦,她凝眉后退半步,运力于剑身,反手向后一拉。
这一拉,直接从窗边树后拉出个人来。
那人仅以右手两指就夹住无声剑身,逼退无声剑势,左手则轻佻的挑着毛笔挽了个花,然后一扬手,毛笔就稳稳的落在窗内书案上。
两只手,倒像是两个人。
江熙眯眼看他,随后抬起左手往剑身上弹了弹,冷冷开口,“贺公子好雅兴,带着一身血就登门。”
剑身传来一阵颤动,震得贺疏手指发麻,他顺从的松手,抱臂斜靠在窗边,勾唇笑道:“拜郡主家的厨娘所赐。”
江熙收剑放好,复又坐下。虽是坐着,但身形端正,气势不减。
这厮轻功和隐匿的造诣真是登峰造极,若不是风向正好朝她,带过来一股血腥气味,从而暴露了他的位置,恐怕就算她在全盛时期也很难发觉他的踪迹。
江熙心中对贺疏的警惕又添了一层,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先端药喝。
贺疏神情未变,只是脸上笑意变得耐人寻味了一点,瞧着她一口气把药蒙下去,爽快的像是喝酒一般,一丝怕苦的表情都没有。
几个月没见,这小姑娘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只是眉眼和举止间还是会习惯性的带着些从前的倨傲劲儿。
他的眼神往江熙喝完的药碗底部转了转,复又落在她脸上,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了一遍,始终抿着唇未说话。
江熙喝完,连铜盘一块放到旁边,脸色冷的像块冰,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试探。
“贺公子此时出现在我郡主府,所为何事?”
贺疏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投向室内。
她这书房布置的倒别具一格。内外室之间没有隔断,
东侧是挡住整面墙的大书架,俱是兵书。西侧设着一具高大的栅足案,配以一张赤漆胡床和一些箱柜木橱。
窗边则放着一个高足经桌和一把扶手椅,以及一座大栏架,上面摆放着无声剑以及许多趁手的兵器。窗沿上的不是纤细易碎的瓷花瓶,而是放量大的汝窑花囊,里面插满了饱满的菡萏。
大家具大摆设,十分的敞亮豁达。
贺疏扫视完一圈,也不回答江熙的话,反而对上她不甚友好的眼眸,含着笑一字一顿道:“就算你查吴文查到死也没用,何必白费功夫呢。”
气氛瞬间有些冷凝。贺疏的手肘撑在窗沿上,扭着头看她,唇角带笑,分明是极富风流多情的眉宇,可眼里却没什么情绪,像一口深井,直要把人吸进去。
江熙迎着他的目光,毫不惊慌的与之对视,缓缓反问,“理由呢?”
贺疏摸了摸下巴,方才那片刻间的风起云涌尽数消散,好像他们二人只是在闲话家常一般,他毫不在意的随口道:“不小心听到了你的话,就好心提个醒,信不信随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郡主可能不知道,年初吏部走水,近十年的官员档案都焚毁尽了。”
江熙心下一沉。
江熙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低垂着眼眸出神,李彰也没出声扰她,只是静坐喝茶。
他把茶碗搁下,汝窑青瓷上的花纹映着日光,也映着李彰苍白清瘦的指节,碗身与桌面接触,发出轻轻的叮咚声。
江熙回神,看向李彰,道:“多谢大人关怀,一切都好。”
他微笑点头,又道:“今日请郡主来,是为了诏书一事。”
说到了正事,江熙立马竖起了耳朵。
“如今南陈受创,不敢再起争端,陛下的意思是,想让郡主多留些时日,再与家人有些团圆日子。”
这既是皇帝的意思,江熙即便再想回溪州,也不能多质疑,只好点头应是。
李彰又道:“我私心想着也是。若论起来,尊祖父尚在时,也与我交情匪浅,只是后来分别两地,渐渐疏远了。”
他笑着望向窗外,眼中明暗不定,似乎回看到了往昔美好。
“令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少年时最爱与人比武,每每气的令祖父拎着棍子,追着满城跑。”
他想起了好笑的事,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慈和,出了片刻神,把目光移到江熙身上,细细看她眉眼样貌。
“如今又见着了你,出落得极好,也像极了令尊。”李彰笑着笑着却突然叹了口气,怅然道:“看着当初的老臣们都一个个走了,虽然你们这些小辈层出,如同我们往日一般模样,我心中欢喜后继有人,却也颇觉孤寂。”
江熙被他引着想到了幼时在祖父父亲膝下承欢,如今时过境迁,亲人具亡,虽然面上无甚哀容,但也黯然伤神。
屋里安静了片刻,像是没有了主宾,只有燃香渺渺,微凉清茶,与微弱风声。
终于还是李彰先自责道:“是我的不是,叫郡主不乐了。”
江熙道声不敢。
窗外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干枯飘落的树叶踩得咯吱轻响,是老管家的声音。
“大人,郡主,已经近酉时了。”
这话里有几分逐客的意思。
“即将宵禁,”江熙没等李彰开口,就先识趣的站起来,“下官就不多留了。”
李彰允了,江熙便徐徐退下。
李彰仍旧坐在书案前,神情平和,眼神望着江熙的背影,又像是透过她望着故人。
天色已晚,老管家把江熙送出府外。
江熙没有骑马,只是牵着缰绳,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江府走。
月色温柔,晚风清凉。
让冷风一吹,倒叫江熙清醒了不少。
方才在李府中是有些失态了。她不是轻易会卸下心防的人,常年奋战在疆场,待人接物都会自然而然的带上谨慎二字。
或许是暖香融融,老人平和,使她放下了戒备。
不过江熙对此并不反感,反而越发觉得李彰此人儒雅。
江熙一向是洒脱的人,早把思念亲人的伤心抛开了。过去没有眼前重要。
眼前?
江熙瞬间一个激灵,眼前事,不就是回溪州的事吗?
李府里说了半天话,却也没提到确切的消息。看来是还没准信儿。启程之日不知又要拖到何时,江熙愁的直皱眉。
她走得快,江府已在眼前。
门口站着一人,正是秦风。
他迎上来帮江熙牵过马,道:“将军吩咐的事已经办完了。”
江熙点头,任由他喂马去了。
她径直进了院子,寝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江陈氏本来要给她多安排些伺候起居的丫头嬷嬷,但江熙习惯了自己做事,又怕人手多了妨碍她办公,就索性一个没留。
她推门进屋,点上灯。
书案上已经被收拾了一遍,各种书本纸张码放的整整齐齐。
江熙把信匣子里的信都拨开看了看,挨个把公文翻开瞧了,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检查了放置蓝田玉佩的盒子。
一切都很正常,私人物品也都原封不动。
江熙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来。
看来是她多心了。许是秦风遇上了什么私事,不好告诉她,又有些麻烦,才精神头不好。
既然他没提,想来也是不想让江熙插手。
江熙心下内疚,毕竟是生死与共,情同手足的将士,她竟没有时刻信任秦风,倒是她做的不对了。
抛开此事,今日白天的事又钻进来。
在兵部的时候还没想到,此时却觉得有些怪异。
她不过是去兵部打听了几次诏书之事,和那一众小吏无冤无仇,何苦来挑拨程川和她的关系。
听程川话里的意思,是那帮小吏说江熙要掀翻兵部,砸了程 家祖祠。也难怪程川会暴怒,换做是个好脾气的,恐怕也会找江熙算账。
别说是这辈子,便是下辈子,江熙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无非就是因为程川与她不相熟,才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可是程川也不像个口风紧的,只要江熙事后和程川一合计,就能发现是那些人搞得鬼把戏,如此拙劣的挑拨,还吃力不讨好,对于那些混迹官场十几年的老油条们,实在是没必要。
而且能进了六部的人,怎么可能蠢笨到如此境地。
莫非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地方?
江熙正沉思着,冷不防被开门声打断。
她抬头,进来的是江陈氏。
江陈氏拎着食盒,掩门进来,在江熙跟前坐下,又把食盒里的几碟子菜品羹汤一一摆好,拉着江熙的手笑道:“听仆从说你回来了,想着你可能还未曾用晚膳,就给你端过来了一些。都是一直在炉上温着的,快趁热吃。”
江熙奔波了半日,听她这么说也觉出饿来,谢过后便拿筷子。
江陈氏一直笑着看她吃东西,时不时的帮她夹些菜,等到江熙差不多吃完,便犹豫着问道:“眼下宫中还没传出何时叫你回军营的消息,浸月,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一切自然要听陛下的意思。”江熙放下筷子,看江陈氏一脸欲言又止,便道:“婶婶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想着,浸月你毕竟是姑娘家,”江陈氏皱眉,语气里也都是担心,“如今世道如此,女子出闺阁上战场,毕竟会遭人耻笑,于你的名誉也不好。”
她见江熙没说话,手里不停的绞着帕子,笑的更加温柔,“江家大房只有你一人了,总要延续江家嫡长的血脉,战场上刀剑无眼,太不安全。”
“所以婶婶和你叔父商议了,觉得你不如就此留在盛京,与谐婉作伴,婶婶和你叔父也会尽心尽力为你议亲,往后出阁,咱们大房二房的人也能相互照应。”
这话处处是为江熙考量,江熙心里感激之余,也没赞同。
与其扭扭捏捏不说准话,索性现在就一次性说明白。
她扭过身子,面朝着江陈氏,看着她的眼睛,很诚心诚意的道:“婶婶,浸月的生母早逝,自小就是跟着祖父和父亲习武读书,很早就见识过了边疆风光。”
“您大概不知道,浸月随军十几年,在那片山脉来回辗转,每日里吃的是干饼馒头,喝的是山泉涧水,睡的是石床硬榻,看的是漫天黄沙。”
“我已经如同男儿般生活了十五年,心里装着的是江家祖训忠君爱国,向往的是塞外驰骋戍守江山。若叫我再缩回盛京,待在金漆玉雕的阁楼里,是比死还难受的。”
江熙语气冷静,神色沉稳,一口气说完了一串话,眼神也一直坚定。
江陈氏向来是循规蹈矩的妇人,此刻听完江熙的一番话,早已经怔愣住了。
她眼眶红了些,抓着江熙的手更用力,心疼道:“你在边境吃的苦头太多了。”
她顿了顿,还是又坚持道:“你不想被拘束,我们也不会太管着你,可是在那苦寒之地,毕竟是太过危险了。”
“母亲。”
门口传来低低的一声,两人都扭头看,是江谐婉,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
“看母亲提着食盒过来,知道是堂姐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江谐婉提着裙角慢慢往里走了几步,在两人几步外停住,也不坐,只是站着,细声细语的道“母亲和堂姐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看看江陈氏的神色,又瞧了瞧江熙的表情,嗫嚅了片刻,终于还是轻声道:“母亲,女儿觉得,堂姐说的不无道理。人只有做喜爱的事情才能开心,女儿不懂其他,只知道堂姐活的这般潇洒明亮,定然是喜爱军营的。”
“与其让堂姐墨守成规,倒不如顺着堂姐的心意来。”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江陈氏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表情明显松动下来,她不好再说其他,便笑道:“既如此,我便不说了。”
她叫江谐婉陪江熙说说话,就急匆匆带着剩菜先离开了。
江熙招手叫江谐婉在她跟前坐下。
原先一直以为江谐婉软软糯糯,羞羞怯怯,连说话也是轻声慢语,大概也是和寻常女子般,一辈子都只能拘在后宅。
如今看来,倒也有很高的见地。
江熙瞬间就觉得这小堂妹无比可爱,她摸摸江谐婉软塌塌的刘海,笑问:“多谢你帮我说话,想要我回报给你些什么吗?”
江谐婉忙不迭的摇头,一字一顿道:“不用不用,都是谐婉应该的。”
江熙被她的动作逗笑了,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真不要?”
江熙只比她大一岁,但江谐婉一直养在深宅,连好友也没几个,是以这明年就要及笄的小姑娘,瞧着就像稚童般单纯。
而这小姑娘大概是有些崇拜江熙的。
江熙在府里时,她就寸步不离的黏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批公文,看兵书,练剑,耍刀。
若是江熙不在,她也总是在江熙院子门口徘徊,不时的问下人一句堂姐回来了没有。
江谐婉显然是被江熙的话动摇了,江熙平时出府办事也不会带着她,虽说当初江谐婉自告奋勇要带着江熙在盛京游玩,但到现在,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她左右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那堂姐明日陪我去逛铺子可好?”
这要求最简单不过,江熙笑着应了声好
眼下已临近年关,萧索寒风中的盛京又重新人满为患起来,百姓奔走于东西两市置办年货,裁制新衣。
次日晨起,江熙因记着和江谐婉的约,便赶紧梳洗用膳。
只是今日不巧,小雪落了一上午,直到下午时分才停。
江陈氏千叮万嘱一遍后才把两人放出门。
先陪着江谐婉去逛首饰铺子,等买完东西还要回府,一同去见江陈氏请来的绣娘,看看时下流行的花样子,好准备年末的冬衣和来年的春衣。
这间铺子明显比明玉阁上了好几个档次,修缮的精美,客人也多。
这是江府自己的产业,店里伙计也都是自家的仆从,径直把两人请上了二楼雅室。
江熙不大懂钗环,就随着江谐婉帮她挑选。
一个兴起一个出神,都在各做各的时,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外面响起。
“老刘,我来算银子了!”
奇怪,能上二楼的都是江家内眷,江家无男嗣,这人是谁?
江熙回头,来人刚好掀起帘子,进来的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大概十六七岁,戴着玉冠,长发高扎,朱色的抹额衬得他面如冠玉,同是朱色的圆领袍,玄色长靴,很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只是脸色冷的很,连带着气息都是生人勿近。
一旁的江谐婉怯怯的叫了声:“王郁哥哥。”
王郁?这名字倒是似曾相识,只是面生,不曾见过,不过江谐婉倒可能熟识。
王郁瞥了眼江谐婉,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十足的生分冷漠。
掌柜老刘已经从里面下出来了,笑着迎上去:“王公子来了,账簿已经备好,请随老奴来吧。”
老刘在前面引路,王郁头也不回的跟着去了,留下颇为尴尬的江谐婉在原地。
这时候江熙才想起来,王郁,忠武老将军之孙,江王两家是齐名的将门,且世代交好。
忠武老将军王忠是江熙祖父的至交好友,两人当初因战功回京受赏,江祖父后来照旧回了溪州驻边,而本来在驻守西边边境的王忠,则被命留在盛京,操练盛京的兵马,至今仍是。
只是近年来王家没落,子嗣单薄,王忠的手足与儿子皆为国捐躯,只留下孙子王郁这一个血脉。
王家满门忠烈,可歌可叹。但这唯一能继承王忠衣钵的子嗣,却被培养着当文臣,真是奇怪。
可能是看江熙出神,江谐婉觉得她是奇怪王郁为什出现在这里算银子,便轻声道:“堂姐,王家与我们世代交好,这间铺子也有分成。”
江熙点点头,又问道:“平日里见你不爱说话,怎么对这小子这么亲热?”她说着又促狭的笑了笑,“王郁哥哥,叫的还挺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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