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三)
坐在车上的时候,黄桃拿着安霆的手机左看右看——木板桌肯定是不能搬着走,安霆就把黄桃画的画拍了下来。
她自己也不明白画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金达家显得有些空旷,据说能被卖的家具都被卖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酒驾毁掉的是两个家庭。
卧室的床对面有海报被撕下来的痕迹,黄桃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有残损的没撕下来的部分,浅粉色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
床头柜上有一个翻倒的相框,黄桃把相框扶好,看到金达和他妻子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金达还是个有点青涩的少年,他妻子也是个青春美貌的少女。
安霆打开手机,分局同志已经把金达手机的短信记录汇总好发了过来,安霆看到了金达所说的短信,内容一直是“血债血偿”,从金达出狱的第一天起就发送给他。
安霆心里一动,印象中似乎有什么事模模糊糊地浮现了出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同样不对劲的感觉出现在了黄桃心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安霆面前:“我们再合作一次。”
催眠师搭档梦境侧写师。
黄桃看着安霆的眼睛,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扭曲了起来,坐在自己面前的安霆消失了,她坐在这个房子里,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墙上被撕掉的海报复原了出来,粉色的背景,穿着西服白纱的男女——是金达夫妇的结婚照。
可是下一秒,结婚照被撕掉了,只剩下粉色的边角。
黄桃回过头去,看到一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把床头的那张合影扣了下来——那是金达妻子的手,和她一起躺在床上的男人有一张模糊的面孔,黄桃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
她记起来了,在秦蕾的小屋睡着时,她在梦里依稀看到了这个男人坐在板砖拼成的小凳上。
还有什么,似乎不止如此……她看到金达的妻子缩在房间的一角哭泣,她不断颤抖的身躯不像是难过,倒像是……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黄桃猛地睁开眼睛,她浑身颤抖着,手一松,笔从手里掉了下来。
安霆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手里画的内容,他的眼睛深沉如海,却隐约透着暴风雨将至的味道。
黄桃看了一眼画的内容,浑身的血凉了下来。
那是一辆染血的汽车。
“我记起来了。”安霆低声道,“金达由于在狱中有突出优秀表现,刑期……减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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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小时前,秦蕾坐在她的棚子里,她喝完搪瓷缸里的水,嘴唇苍白地对面前的男人道:“大哥,这几周多谢你了。”
男人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
秦蕾问:“我上个月给您写的感谢信,您有交给单位吗?您是哪个居地方的来着?这地方拆迁之后,我都记不得了。”
“不重要。”男人笑笑,“对了大姐——您还想要向犯人复仇吗?”
秦蕾沉默着,良久,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曾经我是真想杀了他啊。”秦蕾轻声说,“可是后来我想了想,我儿子还在的时候,最想当的就是警察——他要知道妈妈成了杀人犯,会怎么想呢?”
男人轻声道:“您儿子已经不在了,是那个男人的罪行导致的,您不该为了儿子……报仇吗?”
秦蕾摇了摇头,眼泪愈发汹涌。
“昨天我梦到孩子他爸了,他一手牵着我儿子,一手抱着我闺女。”秦岚轻声道,“他说他们在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叫我别担心,还要我在这边好好生活,多赚一点钱,记得给他们烧纸——我答应他了,我要好好赚钱,让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些。”
秦蕾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困了,搪瓷缸子从她手里落下,掉到了地上。
男人把搪瓷缸子捡起来,放进包里,然后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秦蕾。
“你说你,家人都走了,在这世上活个什么劲呢?”他低声道,“不如为别人能好好活着贡献点价值。”
秦蕾平稳地呼吸着,她已经听不到男人的话了。
男人背起秦蕾,往巷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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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
金达的妻子还在床上抽泣,门突然被破开,一个气质凌厉的男人裹挟着一阵风走进来。
“你们把秦蕾弄到哪里去了?”
金达的妻子睁大眼睛,“秦蕾消失了吗?她一定是畏罪……”
“她没有罪,金达不是她杀的。”安霆语速飞快地说,“我打电话问了狱警,金达入狱的六年内,秦蕾从来没有去探望过——所以,她不可能知道……金达提前了三个月出狱。”
金达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颤抖起来。
“死亡威胁短信是从金达出狱的第一天就发送了的,如果是秦蕾发的,她起码应该三个月后再发。”安霆道,“发短信的人是你。”
“你开什么玩笑……”金达妻子的嘴唇颤抖起来,“我为什么要杀我老公?”
安霆冷冷道:“因为你不再爱他。”
被撕掉的结婚照,被扣倒的合影,金达在这个家里的痕迹被极限地削弱。
为了……给另一个男人腾地方。
“我们刚刚排查过你的社会关系,调查显示你从去年9月起参加了社区里的书法课,有多名学员作证你和书法课老师关系暧昧,而且我们调查后得知书法课老师最近已同妻子分居。”
金达妻子竭尽全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她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那又如何?和金达生活下去我能获得什么?他甚至要把房子卖掉来补偿秦蕾,我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穷,万劫不复。”这个美貌犹存的女人落下了眼泪,带着一种天生会让人怜惜的魔力,“我与他离婚就好了,何必要杀他?与一个杀人犯离婚难道很奇怪吗?所有人都会理解我的,我何必杀人来解决问题。”
黄桃倚在病房的门口,她看着这个坐在病床上柔弱而美丽的女人,做辅警的日子里她见过许多尸体的照片,然而竟然没有一具尸体比现在面前这个女人让她更想作呕。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把一幅画扔在了女人面前。
那是一幅线条潦草的画,人物的轮廓描绘得也非常粗糙,几乎看不出特征来。
然而金达妻子在看到这幅画后却愣住了,她呆滞地抬起头,看着黄桃。
黄桃重重地把头点下去,“是的,我们知道了。”
金达妻子发疯般地尖叫起来,她一边揪住自己的头发,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在面对什么最可怕的噩梦。
那幅画上是一辆染血的车,前座上坐着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的男女。
——坐在副驾驶上的是男人,而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女人。
当年夫妻二人都喝了酒,然而开车的人是金达的妻子,金达为妻子顶罪入狱。
而他在狱中的这段时间,妻子有了新欢,但是她不能和丈夫离婚,她怕丈夫说出那个秘密,这样的话她以后的人生都要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于是她只有杀了他……以秦蕾的名义,杀掉他。
“旁人并不会预测到金达会走那条漆黑的小巷,是你让他从那里走的,你给他买了巨额保险对不对?榨干你丈夫的最后一点价值,踩着他的尸骨,和新欢远走高飞。”
金达妻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突然,她笑了起来。
“警官,你也把我想得太傻了。”她看着安霆的眼睛,“我差一点就被你绕进去了。”
“六年前,我们的车是刚刚从停车场开出来两分钟就撞了人,那地方偏僻得很,没有监控拍到车里的位置,而下车的时候,从驾驶座那一边下去的人是我老公,不是我。”她缓缓道,“你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拿一张画就想骗我招么?”
“以及那个小巷的电线,有谁看到我去做手脚了么?”她轻轻地笑着,“证据呢?”
一个聪明的女人。
一个既有足够智慧,又善于玩弄人心的女人。
黄桃看着她,突然,她脑子里思索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书法老师?
以金达妻子的手段和性格,原本应该去钓一个更有钱的男人,社区里教书法兴趣课的老师相比之下并不是多好的选择。
书法老师……有什么可以被这个女人利用的地方么?
黄桃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写的么……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个提醒:“秦蕾失踪了。”
猛地,黄桃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拽过安霆的袖子,“快一点!也许还来得及!”
“这个女人之所以找了一个书法老师和自己合谋,是因为她要伪造秦蕾的自杀!”
金达妻子的脸色猛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