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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

谢玉琰 著

女频言情连载

谢玉琰目光一凝,与王鹤春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眼波流转间,光芒一盛,仿若那无情的冰雪,抹去所有的生机,却又在这时荡漾出一抹笑意,看似覆雪归春,可那翘起的眼尾,微敛的双眸,却都透着股杀意。这道目光与他眼底那抹幽深刚好撞在一起,登时溅起星星火光。谢玉琰怀中的小狸奴动了动,柔软的毛发蹭着她的手心,几匹马不安地踏动蹄子,风一卷一切消弭于无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清越的声音响起:“王主簿。”于妈妈忙下车先向王鹤春一行人行礼,然后掀开帘子去扶谢玉琰。不知何时飘落了雪花,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而她的脚印踩在上面,清晰可见。“主簿要去三河村吗?”管事代她行礼,她便站着不动,对于一个主簿来说,当家主母微微躬身就算周全,即便方才交锋,她知晓他身份不一般,但没有...

主角:谢玉琰王晏   更新:2025-04-28 21: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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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由网络作家“谢玉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谢玉琰目光一凝,与王鹤春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眼波流转间,光芒一盛,仿若那无情的冰雪,抹去所有的生机,却又在这时荡漾出一抹笑意,看似覆雪归春,可那翘起的眼尾,微敛的双眸,却都透着股杀意。这道目光与他眼底那抹幽深刚好撞在一起,登时溅起星星火光。谢玉琰怀中的小狸奴动了动,柔软的毛发蹭着她的手心,几匹马不安地踏动蹄子,风一卷一切消弭于无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清越的声音响起:“王主簿。”于妈妈忙下车先向王鹤春一行人行礼,然后掀开帘子去扶谢玉琰。不知何时飘落了雪花,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而她的脚印踩在上面,清晰可见。“主簿要去三河村吗?”管事代她行礼,她便站着不动,对于一个主簿来说,当家主母微微躬身就算周全,即便方才交锋,她知晓他身份不一般,但没有...

《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精彩片段


谢玉琰目光一凝,与王鹤春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眼波流转间,光芒一盛,仿若那无情的冰雪,抹去所有的生机,却又在这时荡漾出一抹笑意,看似覆雪归春,可那翘起的眼尾,微敛的双眸,却都透着股杀意。

这道目光与他眼底那抹幽深刚好撞在一起,登时溅起星星火光。

谢玉琰怀中的小狸奴动了动,柔软的毛发蹭着她的手心,几匹马不安地踏动蹄子,风一卷一切消弭于无形。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清越的声音响起:“王主簿。”

于妈妈忙下车先向王鹤春一行人行礼,然后掀开帘子去扶谢玉琰。

不知何时飘落了雪花,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而她的脚印踩在上面,清晰可见。

“主簿要去三河村吗?”

管事代她行礼,她便站着不动,对于一个主簿来说,当家主母微微躬身就算周全,即便方才交锋,她知晓他身份不一般,但没有揭开之前,她也不必理会。

王鹤春指了指她抱着的狸奴:“这是娘子家养的狸奴?”

似是能听懂两个人说话,狸奴两只大大的眼睛扫来扫去,然后落在王鹤春身上,轻叫了一声,代替谢玉琰做了回应。

只可惜,狸语无人能听懂。

王鹤春就要伸手过去,狸奴却耳朵一抖又踏踏实实地缩回谢玉琰怀里,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毛发,停顿片刻,又讨好地去舔了几下那抚摸它的手指。

那极尽谄媚的模样,让人一眼看去就知亲疏。

王鹤春神情依旧平静,等着谢玉琰的回应。

哪知,谢玉琰却道:“我不记得了。”

剪秋水的眸子明亮清澈。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说过,她都忘记了,现在也是这般回应。如果对面是十年后的王鹤春,谢玉琰或许还会想个更好的说辞,但现在……

年轻的未来宰辅虽然已经有了远超同龄人的端凝,但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傲气还没完全遮掩好,那傲气刺着她不太舒坦。

她手中的依仗还不够多,还需要向贺檀、王鹤春借势,所以在他们的权柄之内,她也会与他们同路,但也不会时时刻刻忍受压制。

狸奴闭上眼睛,呼噜震天。

“它与我很是亲近,”谢玉琰道,“兴许是跟着我一同来大名府的。”

不等王鹤春回应,她接着道:“王主簿的狸奴不见了吗?与它相像?”

她明明看出他的意图,却故意这般说辞,这是觉得刚才他的探究太过明显?

王鹤春径直道:“就是这一只。娘子来衙署的时候,它跟着一同离开了,至今没有归家。”

她脸上没有任何讶异之色,神情很是轻松,却寸步不让:“那……王主簿唤它一声吧,免得认错。”

王鹤春的目光落在那狸奴身上。

谢玉琰做好了准备,手臂略微松了松,只要王鹤春将狸奴唤走,她也不会再多停留,逗一逗宰辅,这样就够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狸奴。

旁边跟着的桑典欲言又止,这狸奴哪有名字?郎君与它从来都是沉默相对,似是共同藏着一个秘密。

郎君偶尔会不走心地唤一声“阿狸”,就像是在喊“那谁”。

果然,王鹤春“阿狸”两个字一脱口,狸奴的呼噜声更大了些,尖尖的耳朵也不再抖动,似是生怕吓着那落下的雪花。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谢玉琰手臂重新加了力道,堪堪止住准备丢还狸奴的动作。

不过轻轻刺了王鹤春一下,竟然就冒血了。沉甸甸的狸奴,不像是被主人短了吃喝,如何这般绝情?

“看来是我弄错了。”王鹤春道,“娘子若是给家中狸奴取名字,会叫什么?”

若是两个人都没叫动,至少还可以各让一步。

但谢玉琰觉得没那么简单,王鹤春句句都在试探,或许想要以此推断她到底是不是没有了从前的记忆。

那他是要落空了,因为无论她如何回应,都会无迹可寻,这具身体本就不是她的。

谢玉琰手抚摸着狸奴的脊背,她的第一只狸奴叫“玉尘”,但即便是个狸奴的名字,她也不会轻易透露。

干脆改一改。

谢玉琰轻声道:“寒英。”

玉尘、寒英皆为雪,即便小狸奴并非通身雪白,但又何妨?她就喜欢这样唤。

狸奴呼噜声止住,它睁开眼睛,而后欢快地叫起来。

狸奴的回应委实让谢玉琰诧异,她也因此错过桑典脸上那如同见了鬼般惊诧的神情。

风卷过王鹤春的衣袍,似是将他带入了十多年前的林中。

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抱着她的狸奴,很认真地告诉他:“我这狸奴叫寒英,取自文正公的一首诗。”

“昨宵天意骤回复,繁阴一布飘寒英。”

他自小读书,自然熟悉这首诗,只不过诗出自范参政,而非她说的文正公。

与她失散后,他回到家中,与父亲提及林中见到的情形,几日后,他们得到消息范参政过世,六个月后,天家加赠范参政兵部尚书,谥号“文正”。

那时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并非走失,而是遇仙了。

王晏十岁遇仙,到现在仍旧清楚的记得那仙人的模样,六七岁的年纪,眉眼精致,眉角上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那面容与眼前的谢娘子……有些相似,但迷雾散去,她的眉角处格外光洁。

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谢玉琰听着车轮压在地上的响动,耳边尚回响着王鹤春的声音:“狸奴调皮,那就先托付给娘子,他日娘子不想养了,让人来衙署寻我。”

不该是这样。

不管要将狸奴带走,还是舍弃,王鹤春都会立即下决断,为何突然之间拖泥带水,就不怕后面牵扯太多精神?

“看来他很在意这只狸奴。”

谢玉琰握住了狸奴软软的爪子,唯有这样的解释最为合理,可敏锐的谢太后,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

王晏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目光微深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郎君。”

等待了许久的桑典终于道:“真的有人想给狸奴取这样的名字……”

当年郎君从林中回来,带了只狸奴,说它叫:寒英。

他们都觉得郎君被人骗了,那样的毛色……怎么可能叫寒英?而且无论郎君如何唤,那狸奴都不肯回应。

郎君渐渐地也就不去唤它了,它也从此没了名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有人叫应了。

“那谢娘子,会不会……”

“去三河村。”王晏吩咐一声,转身策马前行。

三河村可能问不出实话,但有些东西逃不出他的眼睛,衙署还抓了一个人,他也会亲自审问,总之从现在开始,她做的每件事,他都要知晓的清清楚楚。


灶房里,杨钦蹲在一旁添柴,火光映得他眼睛发亮。

张氏也轻松了许多,她现在还不太清楚明日到底要怎么做,但有谢玉琰在身边,她就莫名觉得安心。

“娘,”好半晌杨钦才道,“我定会与嫂嫂好好学,将来也能多多帮忙。”

张氏点头,背过身的时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六哥儿没了,但为她和钦哥儿送来了谢玉琰,以后他们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折腾了一整日,谢玉琰感觉到异常的疲乏,洗过澡之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格外安稳,醒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摇铃,以为自己还在慈安宫。

直到转头,看到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谢玉琰才完全清醒。

杨家三房的屋子很破旧,但阳光却比慈安宫的更加明亮。

经历一场生死,没想到能够再回世间。

谢玉琰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笑容。

床边摆着一套干净的衣裙,显然是张氏放在这里的。

杨家有两间屋,张氏与她住在一起,昨晚她睡着之前,似是听张氏窸窸窣窣的起了身,她还以为张氏放心不下杨钦,要去瞧一瞧,没想到是连夜为她改衣裙。

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张氏敲了敲门才走进屋。

谢玉琰脱掉了身上那大红嫁衣,洗干净了脸妆,束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没有任何的妆饰,却反而衬得她皮肤如玉石般细腻,一双眼睛更是明澈动人,嘴唇就像染了一抹嫣红,明丽的恰到好处。

谢玉琰不知在想些什么,略微有些失神,再加上才醒来,还有些困倦,于是缓缓地打了个哈欠。

看到谢玉琰这般模样,张氏不禁跟着一笑,昨日谢玉琰展露的手段太过厉害,直到现在张氏才意识到,稳婆验过身,谢玉琰也就只有十六、七岁。

“衣裙很合适,”谢玉琰向张氏道谢,“辛苦娘了。”

张氏哪里会觉得辛苦,只要谢玉琰穿着好,她心里就欢喜。

“等过了丧期,我再带你去买些好布料做衣裳。”

谢玉琰点头:“族中知会了吗?要何时给六郎下葬?”

提起六哥儿,张氏眼睛又是一红,她垂目遮掩过去:“要请先生再来算日子。”其实张氏也想明白了,入葬的就是具空棺,对于族中来说就是做做样子。

梳洗好,两个人坐在桌边用饭。

张氏道:“钦哥儿一早就出去了,要提前去衙署等那位主簿大人。”

“你写的那张单子钦哥儿也放好了,他说了,定会将你要的东西置办齐备。”

昨日他们就商量好了,分头行事,杨钦去衙署见王鹤春,她们在家中应对何氏。

张氏带着谢玉琰前往南院,路上刻意绕了大半圈,让谢玉琰熟悉杨氏祖宅的布局。

“城外还有田产,”张氏道,“那边也修了几间房,耕种的时候,便在那里歇脚。从前还有两个瓷窑,现在都不用了。”

杨氏一族的家业不算太多,但房屋和田产加起来,也算是城中的一等户。

谢玉琰道:“瓷窑为何不用了?”

张氏摇头道:“我只知道烧不出好瓷器,从前是长房管这些,长房的大老太爷过世后,烧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差,没有商贾愿意收,去草市上卖,又值不了几个钱,开窑要烧不少木柴,怎么算也不划算,二老太爷做主就将窑关了。”

“后来长房偷着又开了窑,这回烧出的东西更不成样子,二老太爷一气之下,让族人将窑拆了。”

谢玉琰微微皱眉:“拆了?”

“长房的人拼命阻拦,没能拆完,不过也被毁的七七八八,”张氏说到这里,停顿片刻,“那瓷窑本来很好的,当年咱们三房主事的时候,还将长房烧出的瓷器卖去了海上,老爷很是看重那瓷窑。”

张氏提及这个,眼睛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毕竟卖出瓷器的是她家郎君,只不过这桩事连杨氏族里的人都不相信,每当她提及,看到的都是轻蔑的嘲笑。

瓷窑赔进去那么多银钱,也就只有长房和三房还念念不忘。

“到了。”

说着话,两个人到了南院,何氏带着两个管事已经等在小库房门口。

看到这样的阵仗,张氏立即知晓,全都被谢玉琰猜中了,因为等在那里的管事,其中一个帮着族中理账。

张氏向何氏行礼,谢玉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叫一声何氏:“二娘子。”就算揭了过去。

何氏身边的管事妈妈,气得脸色发青,若不是怕坏了她家娘子的好事,她定然要开口斥责谢氏。

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真当自己出自高门大户,腰都不肯轻易弯,怎么?怕行礼之后天打雷劈吗?

何氏倒是不在意,她亲切地拉过张氏,也想向谢玉琰伸手,可不知为什么,心中下意识地抗拒。

何氏看向小库房:“今天与三弟妹在这里见面,是想将小库房的钥匙交给三弟妹保管。”

张氏面露惊诧,怔怔地看着何氏:“这……这怎么行?”

张氏的反应与何氏预想中一模一样,这家中没人比她更了解三房女眷,毕竟三房掌家的时候,三房老太太就将她带在身边,本意是让她们妯娌协力管好这个家。

何氏咳嗽一声,接着道:“我身上的病症还要将养些时日,郎中的意思,非要等到开春才能好转,之前都是四弟妹帮忙……我也是糊涂,有三弟妹在这里,哪里还需交给旁人?三弟妹也无需推辞,弟妹的性子族中上下都看得清楚,小库房钥匙交给你,大家都放心。”

“再说,这里面还有六哥儿媳妇的嫁妆呢。”

张氏还要开口拒绝,却被谢玉琰扯住了衣袖。

何氏心中一笑,果然谢氏忍不住了。

谢氏进了杨家的门,就提及嫁妆,口口声声说要交给衙署做证物,其实就是惦念着那些钱财。

何氏虽然没能将谢氏完全摸清楚,但也知晓个大概,三房穷成那般模样,谢氏怎么可能吃得了那般苦?

正当谢氏为银钱发愁的时候,她丢出这么大的好处,谢氏肯定会接下。

何氏接着道:“从前我有做的不对之处,三弟妹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我会设法弥补……老四和四弟媳……等他们从衙署回来,还会向三弟妹赔礼,这都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

这就是何氏讨好的话了。

若非昨晚谢玉琰提前知会张氏,张氏就算知道二房不会真心悔过,也会觉得他们有意大事化小。

见张氏不再急于推辞,何氏看向身边管事:“两个管事帮忙见证,我们先将库房里的物件儿都清点一遍,三弟妹觉得没问题了,再接这钥匙。”

“三弟妹若是还不放心,就在这门上再加一道锁。”

昨晚张氏想了应对的法子,先请人做见证,然后再加一道锁,没想到被何氏提前说了出来。

张氏不由地看向谢玉琰,谢玉琰点点头,她这才道:“将账房的许先生也请来吧,有些筹算我不太会,再多一位管事更妥当些。”何氏既然安排了两个人,她也得再加一个自己信得过的。

何氏痛快地答应了,立即遣人去请。

不消片刻功夫,下人就领了位四五十岁的老先生前来。

人都到齐了,何氏拿出钥匙打开了小库房的门。

看着小库房里堆满的物件儿,张氏心里五味杂陈,虽说杨氏一族不止一个库房,但让她掌管钥匙也是三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

“娘,进去吧!”

比起张氏,谢氏好似更为急切。

何氏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三房以为有管事见证,将一切清点好了,就能万无一失?却不知晓,在他们踏入小库房这一刻起,就注定输了。

接下来的清点,让张氏更加意外,除了几件儿小物件儿因为存放不当有所损坏,其余的物件儿都与册子上记录的没有任何出入。

张氏也就更不明白,何氏到底在哪里动了手脚?这么想着,她额头上不禁沁出汗水,谢玉琰提前有了提点,她还找不出问题,真的就这样接下钥匙,后面出了差错……

这么想着,张氏感觉到衣袖被拉住了。

“既然清点好完了,”谢玉琰道,“咱们就将钥匙接下吧!”


杨钦对谢玉琰提及的小报很好奇,在一旁追问。

“嫂嫂说的小报是什么?”

几十年后,小报在大梁已是很常见了,京中现在应当也有了雏形,只不过……尚未传开罢了。

“从前有辕门抄,如今有邸报,不过不是人人都能看得的,而且上面所写,都是朝廷大事,只在官员、士人之间传看。我说的小报,上面所记都是坊间、市井上的奇事,以及大家关心的各类消息。不过,但凡写在小报上的,都要经由查问、确定是否属实,方能采用。”

“这是刘讼师写小报的初衷,但我觉得,一张小报上,不能只写断案、判案,还要写些别的。”

杨钦明白了:“所以嫂嫂向刘讼师提及了先生?”

谢玉琰点头,看向窗外:“童先生四处游历,见到的、听到的比寻常人多,请教他最为合适。不过,刘讼师这阵子恐怕不得空,你先向童先生透露一二,也好让先生心中有个计较。”

杨钦觉得“小报”这主意是真的好,那些街头巷尾传的消息,根本不能听。茶楼里说书人,说的好一些,不过也经不得推敲,时间久了,大家也都将信将疑,若是能有这样个小报出来,想要知晓最近大名府内外都有啥事,买份小报就都清楚了。

杨钦喜欢跟嫂嫂说话,肚子里还有许多事想问,不过……不能让师兄们饿肚子,他还是先将饼子送过去。

张氏也来催促:“热水也煮好了,快些过去唤人……与他们说,晚些时候,我在灶房做些肉粥和小菜,现在垫垫饥即可。”

杨钦将手上的饼子都塞嘴里,与母亲和嫂嫂告退,拎着小竹筐蹦蹦跳跳地跑了,那欢喜的模样,似是恨不得在地上翻几个跟头才好。

张氏见了哭笑不得:“真是愈发皮了。”不过这才是他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

端了热水给谢玉琰,张氏道:“别费神了,歇一会儿,外面有什么事,我再来唤你。”

谢玉琰拿起一本账目,那是她安插下去的郎妇交上来的,她让郎妇们在账目上寻差错,以便更快的掌握这些事务,至于在这其中,她们还能发现些什么,全凭她们自己的本事。

眼睛刚落在账目上,谢玉琰就感觉到了张氏的迟疑。

谢玉琰开口问道:“娘是有话要说?”

张氏就像得到了鼓舞,抿了抿嘴道:“之前与谢氏结亲的时候,二房那边就透露过,说那谢氏不一般。”

“今日我又听到些闲言碎语,说……谢家可能与开封谢氏有关系,是开封谢氏的旁支族人。”

张氏说到这里,想起谢玉琰记不得从前的事了,忙解释:“我说的开封谢氏,那是世家大族,祖上出过宰辅,现在的掌家人好似掌管枢密院,总之……不好惹。”

张氏是提醒她不要小看谢氏。

谢玉琰微微一笑:“母亲放心吧,我知晓这些。”

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开封谢家了,因为她在那里长大,跟着祖母学掌管中馈事务,处处为族中谋算。

正因为谢氏祖上出过宰辅,又有人任枢密使,所以后代子孙,盼着能将两个权柄都攥在手心,他们谓之:权相。

就算谢氏不与她为难,她也要找到他们,前世兵败的那笔账,她还没与他们算清楚。

当年种种,那些人和事,都藏在她心中。那没有守住的国门,临阵退缩的官员、将领,那些前世没来得及砍的人头……

子孙犯错,祖宗之过。溯本求源,寻到他们的根基,一把拔除,让他们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这才算是了结。

所以她与王鹤春说的没错,她与他们是同路人,至少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如此,至于往后如何,要看她这条船有多大,他们能不能下的去。

张氏离开之后,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谢玉琰腿上一沉,狸奴跳了上来。

“玉尘。”谢玉琰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狸奴立即回应,那声音格外温软。

“看来你更喜欢玉尘这个名字。”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玉”字,所以才会给那只小狸奴取这个名字。

“好似愈发喜欢你了,”谢玉琰给狸奴瘙痒,“既然如此,你便一直在这里,不必再回去了。”

这狸奴是从哪里来的,她与王鹤春都清楚,既然都已经明着抢过了,往后她也不必客气,谁叫狸奴不想回家呢?

……

阴暗的大牢中,牙婆跪在地上,垂着头,只敢盯着眼前那双靴面瞧。

狱卒许久没来提审她了,尤其是最近又有不少人被关进来,连谢家那管事也在其中,该抓的人都抓了,她只要等着被押送去县衙,听候判罚就是,没想到那位官爷又来向她问话。让她将当日接到谢娘子“尸身”的经过说个清清楚楚。

“我是真的仔细看了,没有任何气息,身子都是凉的,”牙婆颤声道,“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人……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焦大如何说?”

牙婆忙道:“说……途中没看住,让那小娘子坠了车,撞到了头,否则但凡有一口气,也不至于卖这个价钱。”

“当时我也觉得,那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随便卖去哪里,都能得几十贯钱,那焦大定不是有意为之,这才敢买了这尸身,不过尸身入城过检,都是谢家安排的。”

王晏道:“谢娘子的衣衫是你给换的?”

牙婆应声:“这样的活计,谢家人哪里肯做,都是老身做的。”

王晏接着问:“这么说,你与那尸身在一起许久?”

牙婆点头。

“就没看出人还活着?”

声音中带了几分威势,牙婆吓了一跳,差点瘫坐在地。

“真的没有……”牙婆快哭出来,“我还觉得稀奇,怎么这般了人还能活了,我瞧过那么多,都没遇过这种事,只要想到这个,便夜夜不得安睡。”

头顶上的声音许久没再响起,牙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要看一看情形,借着光就瞧见了一张肃穆的面孔,吓得她三魂七魄跑了一半。

“不是什么稀奇,”王晏道,“分明是你没仔细探明。”

官老爷都这样说,牙婆哪里敢分辩,只得道:“是,都是老婆子太过贪心,差点害了一条性命。”

往后她可不敢再为自己开脱,说这样的话。

看到那身影离开大牢,脚步声渐行渐远,牙婆整个人脱力瘫在了地上。

王晏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出大牢。

天色已经黑了,只有小厮提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多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难题,好似慢慢松动了。

他原本以为,就像“文正公”一样,她说的那些话,需要他花许多时间慢慢去印证,这样他才能弄清楚,当年那一遭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现在他却觉得……或许不需要了。

王晏微微眯起眼睛,将尘封在脑海多年的那一幕重新回想。

“你去前面探路,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穿着鹅黄色衣裙,仰着脸,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恳挚。

他没有半点怀疑,转身就走入了迷雾,可当他再回来时,却早就没了她的身影。

他心急如焚,一直觉得她遇到了什么事,走出林子后,一直让家中人在附近寻找。不但没有找到她,也没找到他们相遇时,见到的木屋和亭阁。

好像是他做了个梦,根本没有她,更没有那些景致。

现在谢玉琰出现了。

他那只从不理人的狸奴却愿意跟在她身边。

如果他当日确实是“遇仙”,那仙人会不会再次出现?不以她的本来面目,而是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

他曾多次想过,那时年少思量的不够周全,许多事都忽略了,经过了十多年,若是再遇见必定不能放过。

现在,有一点点线索他都会紧握不放。

谢玉琰,只要她别跑……

王晏深吸一口气,胸口格外舒畅,现在看看几日后,她能做出什么事。


谢氏哪有什么嫁妆?

谢家会为一个假女儿置办金银?

谢氏不清楚这些?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地问?

杨二老太太和身边管事气势汹汹地瞪着谢玉琰,旁边的张氏都跟着心里发颤,但谢玉琰却像是没看到似的。

“谢家不给嫁妆,老太爷凭什么与他们议亲?”

谢玉琰道:“凭白捡了个为国捐躯的女婿,蹭上了忠义的名声……这么好的事,老太爷为何选了谢家?”

杨二老太太突然愣在那里,谢氏这话让她没法反驳。

“嫁妆单子在我这里。”

杨明经的娘子何氏快步走来,杨二老太太见到何氏,不禁松了口气,不过脸上也多了几分埋怨。

刚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何氏却没赶过来,等到巡检衙门的人走了才肯露面。

何氏边走边用帕子掩嘴咳嗽几声。

走到跟前,她先向二老太太行礼,又唤了杨明经,这才看向张氏和谢玉琰。

何氏生得皮肤白皙,面庞略微圆润,眼神温婉,看起来十分和善。

“这都怪我,”何氏道,“这段时日身子不太好,有些事也就疏忽了,嫁妆单子没能送去给三房弟妹。”

何氏病了有几个月,这是杨氏一族都知晓的,也是因为这个邹氏才会帮着管家。

“谢家都送了些什么都在这单子上。”

这桩亲事是冥婚,大多数陪送都是纸活,谢玉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指使杨钦烧了。

何氏将嫁妆单子递给张氏:“的确还有两抬嫁妆,都放在了西院里,没来得及转交给弟妹。”

若是平时,张氏也只能点头应承,想要的东西有了,还能说些什么?

可现在她身边多了谢玉琰。

“除此之外,咱们家可请谢氏帮过忙,或与谢氏有什么生意?”谢玉琰盯着何氏,“伯母可知晓吗?”

何氏本以为拿了嫁妆单子前来,一切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不料六哥儿媳妇还有后话。

“这……应该是没有吧!”

谢玉琰松口气:“那就好。”

众人盯着她瞧,所以呢?后面的话怎么不说了?“这就好”是什么意思?

杨二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何氏的面色也渐渐变得难看。

杨钦看着眼前这些人,心中满是欢喜,没想到嫂嫂几句话,就让她们这般狼狈。

要知道杨二老太太一向讲究多、脾气也大,动辄就会训斥母亲,二伯母何氏倒是脸上总摆着笑容,让人觉得好说话,其实……去年冬天母亲生病,杨钦也曾找到何氏,想向族中赊些银子,何氏硬生生拖了三日才给。

若母亲的病症没能及时好转,恐怕那年冬天就剩他一个人了。

眼看着谢玉琰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杨明经硬着头皮问:“六哥儿媳妇,你为何要问这些?”

谢玉琰道:“我要去衙署状告谢家。”

杨二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眼前发黑晕厥在地,却又被谢玉琰接下来的话,激得清醒了。

“只要我们杨家没有因此收受谢家的好处,”谢玉琰说着将张氏手中的嫁妆单子接过来,叠好揣入怀中,“没有变相的利益交换,那我的这桩案子,就与杨家无关。”

“四叔、四婶还在衙署里没回来,所以有些内情我也不知晓,故提前证实。既然二伯母说没有,我就能放心地写状纸了。”

“这嫁妆也不是我想要的,都是交给衙署的证物,二伯母好好保管,莫要丢失。”

杨二老太太这下是真的喘不上气了,她伸出手:“谢家是什么人家?你怎么敢……”

谢玉琰淡然道:“他们害我,难道我不该告?”

杨二老太太咬牙:“你这是……这是……要节外生枝。”

“心里没鬼,怕什么节外生枝?”谢玉琰有些奇怪,“也不光是我,四叔、四婶也被牵连下狱,这都是谢家害的,难道不该向谢家讨个道理?不去状告,才会被人议论我们杨家心里有鬼、遮遮掩掩。”

“再说,六哥儿不在了,我为何要答应嫁入杨家?”

“我记不得从前的事了,在大名府没有户籍就算是流民,一个女子势单力薄,怎么与谢家斗?现在不同,我有杨氏一族做靠山,无论告到哪里,与谢氏纠缠多久,我都不怕。我是杨氏的媳妇,我的事就是杨氏一族的事,身后这么多族人在,就算再难我也能撑下来,直到冤情得雪的一天。”

杨二老太太是真的支撑不住了,她几乎能预见到,杨氏一族会毁在这“谢十娘”手中。

“既然嫁到杨家,就要听从族中长辈安排,”杨二老太太声音颤抖,“你若是敢胡来……”

“有德者掌家,家族才能昌盛,寡廉鲜耻、武断、蛮横,不弄清是非曲直,不问情由,便作的决定,不能遵从。”

谢玉琰沉下脸,神情中多了几分肃穆:“老太太可能不了解我,我失去了记忆,也不太了解我自己,但毋庸置疑,我定然出自书香门第,乃高门大户之女。”

她说着摊开手:“手上有握笔的茧子,心中自有诗书的道理,我堂堂正正进了杨家门,在府衙有了正式的户籍,将来我娘家人追查过来,无论我是生是死,都能依此辨别我的身份。”

谢玉琰有意停顿片刻,然后她忽然展颜露出笑容:“我好不好,事关杨氏生死荣辱,二祖母、二伯、二伯娘,你们说对不对?”

“你,你……”杨二老太太此时此刻只能说出这样一个字。

谢玉琰却没有耐心与她兜圈子,她笑容一收,目光微深。

杨二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这一刻,从谢玉琰身上看出几分雍容来,当下心中瑟缩,生出几分惧意,竟然不敢直视谢玉琰的眼睛。

谢玉琰道:“钦哥儿,刚刚那位主簿与你说了什么?”

杨钦声音清脆:“他说,让我明日去衙署,他要带我去见城内的一位先生,先生可教我读书。”

谢玉琰道:“明日你若不去呢?”

杨钦回应的干脆:“那位主簿定会让人上门询问。”

谢玉琰目光挪向杨明经:“主簿大费苦心地做这番安排,不就是让钦哥儿借着读书去报平安?二伯你说,衙署的官老爷为何要如此关照我们呢?”

杨明经吞咽一口,谢氏说的可能是真的,进了衙署要由稳婆验身,巡检衙门兴许真的对谢氏身份有所猜测。

大梁那么多高门大户,一时半刻也很难查出哪家丢了女眷。即便这样,稳妥起见,在弄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轻易动谢氏。

杨明经这样想着,脸上换了一副笑脸:“不是不让你状告谢家,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你放心,既然进了杨氏门,杨氏一族必然庇护你。”

杨二老太太见杨明经目光闪烁,就知道儿子惧怕的是那位贺巡检,当下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死死地压制心头的怒火。

“折腾了一天,大家也累了,”杨明经继续道,“三弟妹带着六哥媳妇儿先回去歇着,我……去打听打听案子到了哪一步,再与六哥儿媳妇商议后面该如何安排。”

谢玉琰应声:“那就……辛苦二伯了。”

眼看着张氏等人离开,杨明经和何氏才扶着杨二老太太进了门。

将下人都打发下去,杨二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开口:“老二,你真的相信,她是什么高门大户之女?你真的要帮她一起对付谢家?”


郑氏这边喊一声,那边几个妇人立即应喝。

藕炭烧的火候正好,热水已经提前煮沸了几锅,滚烫的水送入提前刷好的大缸中,又将冷水倒入锅中继续烧,屋子里一时热气腾腾。

“将几个炉子摆出去。”

几人挪动着泥炉摆在铺子外,向里面夹入一块烧好的藕炭,再在上面放置只陶锅,里面舀满了水,很快就煮得热气蒸腾。

“这……能不能有人来?”

陈窑村的妇人冒出一个头向外张望,她着实不明白,为何大娘子吩咐将泥炉放在铺子外。

一个泥炉里面至少放两块藕炭,就在外面这样烧着,不都浪费了?

妇人心疼的不得了。

他们不在外面吆喝,只放些泥炉又有啥用?

“总会有的。”郑氏坚信谢大娘子。大娘子心中很有思量,才短短几日,她就习惯了听吩咐做事,铺子没开之前还担忧,现在铺子开了,忙碌眼前的一切,心反而静了下来。

妇人又羡慕地看了看不远处那些热闹的铺子,喃喃地道:“人可真多,啥时候我们也能似那般?”

郑氏道:“莫想别的,快去干活儿。”

……

一家新开的布行外聚满了人,伙计卖力地吆喝。

“人满了,人满了,等一会儿再进。”

这边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女眷,管事恭恭敬敬地上前,躬身将她们请了进去。

这些个场面,大家早就司空见惯。

“看看这马车,就知道一出手必定要买不少,自然先让人家进去挑选。”

“不知道新铺子里的布帛比老铺子便宜多少?”

“价钱别太高就行,只想买匹新花样的,给家中老小做衣衫。”

众人议论着,就听到门口伙计传报。

“八匹罗、缎。”

“双色绮出清了。”

还等着买绮布的人登时一阵失望,恐怕今天要白来了。

“一会儿再进去看看,有别的花色的也好。”

攒了银钱,只想在年关买匹好布,刚好赶上坊市打开,听说新开张的布店价钱便宜些,于是早早就来等着,没想到那么快就卖光了。

“不是没有绮布了,就是每日只能卖二十匹,想要买,明日一早再来。”

陈三娘听着门口伙计回应,心中一喜,不禁道:“我只要一匹,卖给我一匹就好,我们一早就在坊门口等着,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

伙计乜了她一眼:“别说一匹,就是你要一百匹那也是没有的。”

引来几个伙计一同失笑。

大约是意识到此时这般有些欠妥,伙计咳嗽一声,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继续招揽着生意。

陈三娘终于走进铺子,走了一圈,一匹布比老铺子便宜十几文钱。

掌柜还在一旁道:“往年这时候布帛都涨价了,也就是遇到东家新开铺子,才能有这样的价钱。莫要再犹豫,早些买了回家,也能早些做新衣。”

还以为新铺子能如何,摆着的布帛都是从前的旧货。陈三娘去了好几次东市的铺子,怎么能看不出来?

就少了十几文……

陈三娘一阵犹豫,还是决定不买。

“大名府的布帛铺子,也就我们家的最好。”

这也是事实,只不过心中多多少少不舒坦,与其在这里买,还不如去老铺子。

感觉自己白走了一趟,陈三娘心里也是一片冰凉,一双手更是冻僵了,急匆匆地就要往家里跑。

低头才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不远处烟气蒸腾。冬日里,在外冻了那么久,光是看着这烟气都觉得暖和许多,双脚也下意识地向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一间小铺子外聚集了不少人。

小铺子支开的窗户向外冒着热气,外面摆着几个奇怪的小炉子,小炉子里应该是烧着炭火,上面放置的陶锅热水翻滚,聚在周围的人正拿着瓷碗从锅里舀水喝。

陈三娘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一个年长些的妇人道:“新开的米行也是,价钱虽然便宜,卖的都是去年的陈米。

“谢家的老铺子米价也涨了,听说过几日价钱还要高一些。”

“这不是逼着我们在新铺子里买陈米吗?”

“那能怎么办?从前还说坊市打开,新铺子多了,兴许价钱能低些。”

“想什么呢?不管是东西两市,还是坊内,都是他家的铺子,怎么可能降价,这进入大名府的米商,都得听谢家的。”

陈三娘听到这里,也走上前去,下意识将冻僵的手伸出来,凑近面前的泥炉,热气登时熨帖着她的手心,让她舒服一些。

“来,我给陶锅里再添些水。”

一个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郑氏带着几个妇人走过来。

聚在这里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她们在新开的铺子外凑热闹,结果发现卖的东西并不便宜,丧气地往回走时,就被这铺子冒出的烟气吸引,然后瞧见了摆在外面的泥炉。

还没问铺子是卖什么的,就听门口的妇人笑着道:“可以在泥炉旁暖和一会儿。”

主家都发话了,她们哪有不来的道理?

再说,真的冻得难受。

然后……大家手里就多了瓷碗,可以从陶锅里盛水喝。

热水下肚,快要被冻僵的心又缓了过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等了这么久,就是这样个结果,多多少少也会积攒些怨气,只能说城内的商贾太精明。

“他家三嫂子,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几个人将目光落在泥炉旁的妇人身上。

董三嫂手里捧着热水,正小口小口的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顾着喝热水哩。”

不光是董三嫂,好几个妇人都是如此,今年柴尤其贵,入山砍柴和秸秆入冬烧了大半,眼见就不够用了,不做饭的时候不舍得起火,很多家就算做饭也不过就是应付一顿,其余的时候垫补点冷食了事。

董三嫂一早出来就空着肚子,哪里想到还能讨口热水喝?

“这炉子从前没见过,里面烧的什么?怎么不见烟气?”

董三嫂不敢往炭上去想,炭今日十三文一斤,谁家能将炭炉丢到外面来,烧水给过路的人喝?

说完这些,大家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铺子上。

抬起头看到牌匾上写着几个字。

妇人们不怎么识字,趁着郑氏几个还没进屋,年长的婆子开口问:“你们这是什么铺子?”

郑氏笑道:“这是顺通水铺,我们卖热水、熟水。若是谁家不想烧火,每日只要来我们这里打上一桶水回去,如今坊市门不关了,晚上也能过来买水,灌汤婆子、洗脸、烫脚都使得。”

“天冷了,家中的老幼总要喝些热水,常吃冷水身子弱,久了还会染病。”

董三嫂想到整日缩在床上的婆母,立即道:“热水怎么卖?”

郑氏指了指:“这样一桶只要一文钱。”

听到一文钱,陈三娘的眼睛也亮起来:“那……管热吗?”

郑氏一笑,看向身后的铺子:“你们可以来瞧,我们这里卖热水,也卖温水,还有煮好放凉的水。若是走远路来打水,还能喝上一口解渴,那是不收银钱的。”

“东家说了,也能带些炒面,来一碗热水搅开看看,就知晓我们这水到底热不热。”

妇人们听着笑起来,也引来了路过的汉子。

“都在锅里翻腾,哪里能不热呢?”

众人说着,不过董三嫂却想到了另一桩:“打水的,还能来白舀一碗用?”

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些:“不是说能试水热不热吗?”

郑氏点头:“能,以后我们常年在外面都会有炉灶,你们只管用那灶上的水,不过不能带来太多人。”

“那是……”董三嫂道,“不能多,只一个人。”

人家是水铺,又不是白舍水给大家的,这一点都清楚,不过东家也真是敞亮,白舍一舀水不多,却也不少了。

郑氏见围着的人多了,接着道:“每日都来取水,两节一结银钱,会更便宜,一文能给两桶。”


童忱正在胡乱琢磨着,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紧接着他心里打了个冷颤,彻底回过神来。

好像方才他在想些什么,王……公子都知晓似的,童忱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

旁边的杨钦先一步,躬身向童忱行礼:“见过先生。”

“他叫杨钦,族中行九,住在大名府永安坊,”王鹤春道,“胞兄是阵亡的将士。”

杨钦心中一阵紧张,恐怕这位童先生会问他,家中都是做什么的。

去年,母亲去找过临坊的秀才,请秀才做他的西席,秀才听说杨家是个商贾,立即就拒绝了。

杨钦正胡乱想着,童先生的声音传来:“可识字?”

杨钦道:“母亲教过一些。”

既然要做先生,自然要有些威严,童忱道:“从明日开始,每隔两日来这里旁听。”

“虽是旁听,我交代的课业却都要完成,否则就不必再来了。”

正式拜师之前,都要有考较,若是不能让先生满意,先生自然不会再教他,杨钦好不容易才得了读书的机会,别说一点课业,就算要求再多些,他也能做到。

杨钦再次弯腰:“是,先生。”

童忱看向小厮:“带着他四处看看。”

小厮应声,领着杨钦离开,童忱板起的脸孔立即松懈下来:“公子,我们去屋子里说话。”

两个人进了门,不等王鹤春开口,童忱一揖到地:“人前怠慢之处,还请公子恕罪。”

王鹤春坐下道:“本是我让人知会的你,要遮掩身份,不必思量太多。”

童忱恭敬地奉茶给王鹤春:“公子来大名府,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否则也不会隐去姓名,藏在巡检衙门。

王鹤春点点头:“个中原因,还不能与你说。”

童忱明白:“只盼着能有机会为公子效命。”

王鹤春点头道:“等局势明晰一些,自然让人知会你。”

童忱心中欢喜,其实之前他也曾随王鹤春做过事,就是不知晓哪里做的不对,突然公子就不用他了。

到现在他也没能弄明白。

“公子稍坐,我还有样东西送予公子。”

童忱说着匆匆忙忙出了门,片刻之后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本书册。

“公子瞧瞧,这是新印出来的《神童诗》,”童忱颇为惋惜地叹口气,“公子少时还有不少诗句没能流传,否则……”

“印了多少?”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鹤春的目光似是慢慢变得幽深了。

童忱心中一惊,忐忑道:“二百册。”

“多少?”王鹤春又问。

童忱小心翼翼:“淮南有两个商贾……格外喜欢公子的诗句,每人又印了两百册,说好只给族中子弟看。”

王鹤春没有说话,童忱却感觉到气氛愈发低沉,他额头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于是没有等王鹤春再问,他就竹筒倒豆子地说了。

“还有福建来的人……这次是读书人,给书院买了一百五十册,再就是成都的一位员外,要给族中子弟启蒙用。”

童忱说着,从旁边拿出一本账目递给王鹤春:“卖的银钱,都给西村的孩子们置办了笔墨,公子看看。”

“赚了不少银子,”童忱道,“若是再印几百册,也能卖得出去。”

“够吗?”王鹤春忽然淡淡地道。

看了账目后,公子的心情似是好转了,想到这里童忱仗着胆子:“不太够。”

“其实那书局的东家与我说,他们更喜欢看公子小时候的那些事,若是能印出来,定然能卖出许多。”

“你想写出来卖?”

淡然的声音传来,童忱下意识就要点头,毕竟他们穷,若是能多赚些银钱,写点趣事儿而已,也没什么,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被他吞了进去。

童忱慌忙改口:“没想写,公子小时候的事,我……如何能知晓?”

王鹤春抿了口茶,彻底没有了在衙署时的温和,整个人变得格外冷峻,目光却愈发的平静:“不知道好,知道太多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想想外面流传的那些书册,八成都与眼前这个人有关。

“我不想带着一群孩子玩耍遇险。”

“也不想在老大人与同僚一筹莫展时,一语惊醒梦中人。”

“更不想对着鸡鸭说话,对牛弹琴。”

童忱不禁吞咽一口。

王鹤春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走到童忱面前。

童忱盯着那黑色的靴面。

“我没有,离开家去寻什么仙人。”

“没有,绝食七日,要与那仙人一见。”

童忱摇头:“没有。”

王鹤春接着道:“更没有与那仙人有簪花之约,非卿不娶。”

童忱摆手:“没有,没有。”这个一定是没有,他绝对不会再与人说,许多年前,他在山中捡了饿得奄奄一息的王鹤春,若这都是真的,岂非是告诉大家,王……公子被人骗了?

大梁大名鼎鼎的神童,怎么可能被人骗?

王鹤春走到门口,他忽然指向外面:“那孩童一家与我无关,更非我留在外的子嗣。”

“若是让我看到一点,我与那杨家人之间的只言片语……”

王鹤春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童忱旁边的窗子突然无声地打开了,一阵凉风吹入童忱的领子,就好像柄利刃,送入了他的喉咙。

“不敢,不敢。”童忱拼命摇头,他再也不敢动那样的心思。

“好好读书,”王鹤春道,“带着你这些弟子,早日考中进士科。”

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以童忱的才学,早就考中了。

王鹤春踏出屋子,就看到候在外面的杨钦。

没有再多停留,王鹤春到了门口翻身上马,再次向杨钦伸出手,不过这次杨钦只是躬身行礼道谢。

王鹤春道:“不与我一同回去?”

杨钦摇头:“嫂嫂还交代我,要带回些东西,就不劳烦王主簿了。”

看着杨钦那小小的背影,王鹤春嘴角弯起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带着小厮也驱马离去。

……

永安坊,杨家。

杨二老太太昨日被气的厉害,晚上连饭都没用,就早早歇下了,早晨起来仍是没有胃口,何氏在旁边劝说了好一阵,杨二老太太才答应吃些乳酪。

洒了红果碎的乳酪吃下肚,二老太太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正要让何氏盛一碗肉羹来,就瞧见管事急匆匆进门。

二老太太心头“咯噔”一下。

昨日老太爷训斥的话还在耳边,告诫她莫要再闹出事端,否则她那心爱的小儿子,可能就没法回来了。

掠卖人口在大梁是重罪,掠卖人死罪,买主至少要杖刑,判的重些就是配役三年,无论哪一个,杨明山都受不得。

所以昨日何氏提议将小库房钥匙给三房,二老太太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一来能稳住三房,二来等这阵风过去,就将三房处置了。

可这才过去一晚上,难不成就又闹出事端了?

管事匆忙开口:“老太太,三房请了两位讼师来,门房拦不住,现在……人已经进了院子。”

二老太太耳朵里一阵嗡鸣,那谢氏真的请讼师了?真的要状告谢家?

“老二呢?”二老太太招手,“快让人去喊老二,他不是想了法子吗?怎么没用处?”

请一个讼师还不够,居然叫了两个上门。

二老太太瞪圆了眼睛:“快点……想法子。”要是再任由谢氏这么闹腾,恐怕等不到老四回家,她就要被气死了。

……

杨家大门口。

谢玉琰站在那里,看着两个讼师跟随张氏去往三房的住处。

刚刚门口这样一闹腾,又引来不少邻里围观。

有人忍不住道:“六哥儿媳妇,你们请讼师做什么?没有禀告谢氏族中吗?怎么闹将起来了?”

谢玉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管事:“诸位邻里不要误会,有些情形家中管事可能不知晓,才加以阻拦。”

“昨日族长已经答应帮我向谢家讨还公道,这些讼师就是登门为我写状纸的。”


杨家起火引来巡检的事,早就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最稀奇的自然是那与杨六哥并骨的新娘还活着。

虽然张氏和谢玉琰等人被带去了衙门,但不知有多少双好奇的眼睛,依旧盯着杨家。

当巡检衙门带着一辆马车来到永安坊时,立即有人出来围观,恐怕错过这次的热闹。

看到马车停下,二老太太鼻子就是一酸,忙着快走几步,恨不得立即看到杨明山。

马车帘子掀开,二老太太差点喊出“老四”两个字,可发现钻出来的是杨钦之后,声音就哽在喉咙里。

不是老四。

她耐住性子继续往下看,跟着下车的居然是张氏,然后是那一身大红嫁衣的“谢十娘”。

二老太太心里那团火登时烧得更旺,简直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烤化。

怎么会是三房的人?那女子还跟着来杨家做什么?杨明山和邹氏又去了哪里?

老太太有太多疑问,让她抓心挠肝不能安生,她恨不得立即将张氏叫过来劈头盖脸地问一番。

“那就是贺巡检。”

管事低声在二老太太耳边提醒。

二老太太只得暂时按捺住心思,上前行礼:“早知贺巡检会登门,家中其余人也会前来相迎。”

“那倒不必,”贺巡检道,“本官来杨家只因职责在身。”

说着看向旁边的文吏。

文吏拿出文书递给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识字不多,正要递给身边的管事。

陈举上前一步,将文书上所写,简单叙述了一遍:“杨明山和邹氏俱已招认,这桩案子虽非他们主谋,却试图隐瞒真相,差点酿成大祸,需等衙署过堂论罪。”

二老太太眼前一黑,立即捂住了胸口。

“冤枉,”二老太太知晓不该这时候辩驳,儿子的安危到底让她乱了方寸,“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那媳妇……平日做事大意了些,可能处置不当,我家明山在外奔忙,如何知晓家中事?还请巡检大人明察秋毫。”

话音落下,贺檀并不说话,二老太太还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又上前几步。

这巡检突然来到杨家,还不就是为了他们机会打点?

这种事,二老太太熟悉得很,她再次向贺巡检躬身:“巡检大人,外面冷得很,您一路辛苦,还是进门烤烤火。”

“怎么?”贺檀面容冰冷,“想要避开人,贿赂本官?”

二老太太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就熄灭了,还带走了最后一抹余温。

在贺巡检的威压之下,二老太太忙道:“没有,没有,老太婆哪里敢……”

陈举冷哼道:“朝廷文书在你手上,你却说你儿无罪,难不成……大梁律对你们杨家没用处?”

这下二老太太再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只顾得躬身赔礼:“是老婆子说错了话,哪里敢质疑大人?老婆子……老婆子是糊涂了。”

“你可不糊涂,”陈举道,“方才还要将罪责都推给家中媳妇,孰轻孰重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二老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不敢再做别的,恐更触怒了贺巡检……老四可还在他手中。

“既然没有了质疑……”

陈举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刚好打断了他。

“民女还有个不情之请。”

陈举转头看去,正是张氏身边的谢玉琰。

谢玉琰这话,也是说与贺檀听的。

贺檀看向谢玉琰:“若是有关本官职责,本官自然义不容辞。”

王鹤春站在不远处,与之前在衙署时的懒散不同,眼睛中多了几分神采,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谢玉琰道:“此事因我而起,若不能说清楚,恐怕会滋生谣言,有损杨六郎忠义的名声,还会连累三娘子和杨小郎君。”

说到这里,她转身看向围看热闹的人群。

“刚好邻里乡亲也在这里,大家就与我做个见证。”

人群中自然没有人回应,但无数双眼睛都紧盯着谢玉琰,周围也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谢玉琰道:“之前陈军将说的,大家想必听到了。”

“我是被掠卖人绑来大名府的,又遭加害,当做‘尸身’卖给了谢家,幸好杨三娘子发现我尚有气息,这才将我救下,否则定难逃活埋的结果。”

说完,她看向杨老太太:“身为苦主,我心中也有疑问,谢家买尸冒充谢十娘,杨家是否早就知晓?”

杨老太太道:“自然不知晓。”

谢玉琰道:“那你们怎么清楚谢家有个刚病死的十娘?”

“是……”杨老太太道,“是谢家来人与我们说的。”

“与谁说的?”

“老太爷……”

杨老太太急于辩解杨家与谢家并非提前预谋,立即将实话讲了出来,话脱口而出,杨老太太就后悔了,他们原本打算,等风声过去之后,将与谢家联姻的事推给张氏,毕竟这事说出去有碍名声。

等大家忘的差不多了,只会以为是张氏贪财,差点弄出一桩人命,过去那么久,谁又会真的去探究真相?

就像当年是族人恳求三房走趟海运,而非三房一意孤行,差点葬送全族一样。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又有那么多人听到,日后可就再难改嘴了。二老太太愤恨地看了谢玉琰一眼,刚要转开目光。

“老太太这般瞧我,是否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我也不想,是你们抬我进的杨家。”

谢玉琰当众揭穿二老太太的心事,立即引来周围的嗤笑。

二老太太察觉自己上了当,万不能在人前再失态:“哪会如此思量?”

谢玉琰道:“那我就是应该在这里了?”

“你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二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忍不住道,“无论如何回应,都是不对……”

“我差点在杨家丢了性命,”谢玉琰道,“难道多问两句就要被说成刁难?”

管事无从反驳,立即涨红了脸,再也不敢多嘴。

谢玉琰道:“我被三娘子救下之后,还以为杨家是贤善人家,原来是我想错了?”

贤善人家是老太爷一直想要的,可不容有失。

二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管事:“是老婆子对下人疏于管教,回去定会责罚。”

谢玉琰显然并不相信,她担忧地看向贺檀。

贺檀之前还好奇,这小娘子到底想让他做什么?看到这里,大约有了个猜测。

“大人,”谢玉琰道,“家中起火,三娘子舍身救我,算不算义举?”

贺檀点头:“自然算。”

谢玉琰深吸一口气:“既然是义举,是否就不该受责难?”

贺檀皱起眉头,顺着谢玉琰的话问道:“谁会责难?”

谢玉琰不加遮掩地将目光落在杨家二老太太身上。

二老太太有种突然被拎出示众的感觉,此时此刻她万分后悔,她就不该急着迎出家门。

谢玉琰道:“难保有人觉得,若非三娘子多事,杨家也不会遭受这次风波,到时候棺盖一落,谁又知晓埋的是个活人?”

贺檀目光一沉。

二老太太忍不住腿脚发软,被那贺巡检一盯,怎么好像自家已经做了那种事,正在遭受审讯?

她从心底里盼着贺巡检不要被那女子带歪了,真的再给杨家添个罪名。

贺檀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巡检衙门本就在严查掠卖人口之事……”

说到这里,贺檀心中一亮,他刚刚走马上任,正缺这样一个机会立威,眼前这小娘子倒是误打误撞,合了他的心意。

贺檀继续道:“我们也早就获知一些城内外掠卖人的消息。所以即便杨家刻意隐瞒,待我们抓住掠卖人,严加审讯,就会知晓还有这样一桩。到底是贩卖尸身,还是害人充尸,开棺查验,就能真相大白。”

“到那时,杨家的罪名就不是试图隐瞒真相,而是害人性命。”

贺檀再次看向二老太太:“莫要欺瞒本官、藐视法度,试图用银钱收买朝廷命官,若不听劝告,不妨在本官面前试一试,看看这大梁的官员是否都能遂了你的心意。”

贺檀目光幽深,他这话是说给那些人听的。

谢玉琰道:“这么说,是三娘子救了杨家,而非害了杨家?”

贺檀道:“自然。”

深吸一口气,谢玉琰看向周围:“贺大人的话,诸位可听清了?敢问各位街坊,杨六哥舍身报国,三娘子救人性命,这母子是否忠义?还请四邻为他们正名。”


贺檀在一旁说话,王鹤春就似没听到般,继续处置文书,只不过逆锋起笔时转驻过重,留下了一道败笔。

王鹤春目光微沉,却懒得去重写,合上丢到一旁。

“要不然,让人去找找吧!”贺檀问王鹤春,“到底是对大名府不熟,兴许跑远了,找不回来了。”

贺檀知晓,王鹤春在那狸奴身上用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当年从林中回来之后,狸奴不肯吃喝,都是王鹤春哄着喂羊乳,为此没少被家中那位老大人训斥,生怕他与那些子弟一样,玩物丧志。

可以说没有王鹤春,那狸奴压根儿活不下来,之后王鹤春去哪里都会带着它,偏这狸奴是个关不住的,总会往外跑,开始大家怕它丢了,这狸奴却有些本事,无论在哪里,都会找回王鹤春身边。

王鹤春小时候坐在院子里等狸奴的样子,贺檀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王鹤春也愈发沉稳,自然不可能再等他的狸奴。

王鹤春将公文折好,显然不准备重新写了:“不用理会它,无非是贪玩。”

贺檀想了想,趁着话茬还没落地道:“当年真是那狸奴引你见到了仙人?”

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不过很快就又被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醉酒时说的话,也能信?”

“别人说的兴许不能当真,你王鹤春醉酒说的,八成就是实言。”贺檀到现在还能想起王鹤春那认真的模样。

当年若不是他拦着,王鹤春就着酒意,就要带着狸奴回到那林中,找那仙人问一问,为何哄骗他?

知晓问不出实情,贺檀只得挥挥手:“连我都不肯说,那你就藏一辈子吧!”

当年那桩事一晃过去了十多年,王鹤春有意避而不谈,眼下知晓内情的越来越少,在那些人无端猜测中,王鹤春的那段经历也变得愈发离奇,王鹤春也不辩解,现在干脆拿来避婚。

王鹤春道:“告示准备好了吗?”

“明日一早就贴出去,”贺檀道,“十日后打开坊门后,就不会再封闭,大名府东城那两段倒塌的坊墙也会被拆掉。我看那些得了消息的商贾,早就买下了坊内临街的屋子,也不知道到时哪家商铺最热闹?”

商贾争着扩张店面,难免想出各种手段吸引客人,能让坊市迅速繁荣起来。

抿了口茶,贺檀又缓缓道:“谢小娘子想要在其中争得一席之地,只怕不容易。”

王鹤春没说话,贺檀重新将话茬绕回来:“不然让人去杨家问问,看看你那小狸奴是不是在谢娘子那里?”

虽然谢玉琰走了之后,狸奴也跟着跑出了衙署,但贺檀说狸奴跟着谢娘子跑了,本就是句玩笑,他并没放在心上,现在这话也是打趣王鹤春的。

那狸奴王鹤春毕竟养了十年,不可能为了一个刚刚见面的小娘子,就不要了主人。再说,他家鹤春,哪里也不差,不至于连狸奴都嫌弃。

“兄长不用审案吗?”王鹤春终于抬起头,“杨家那边查明白了?庄子上自戕的军汉查清了身份?谢家也要脱罪了,兄长怎么思量?还要等着一个小娘子将证据送到衙署?”

这一连几问让贺檀彻底收起了闲适的神情,想要再说些什么,知晓敌不过王鹤春那张嘴,也只好作罢。

“我去大牢。”贺檀站起身向外走去,反正不是他的狸奴,他跟着急什么?这狸奴回来也就罢了,若是好几日不见踪影,看王鹤春能不能坐得住。

贺檀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王鹤春继续拿起另一本公文来看,不知过了多久,小厮桑典走了进来,桑典揉着冻得发红的耳垂,将一碗汤水端到王鹤春面前。

“郎君,”桑典低声道,“我去找了一圈,平日里狸奴喜欢去的地方都没有。”

王鹤春应声,似是并不在意。

桑典恐怕自家郎君伤心,憋了半晌道:“若是不回来,郎君也别难过,可见那狸奴是个没良心的。”

“谁家待狸奴像郎君这般?”

“不然,郎君就当那狸奴没了,一晃十年过去,有些狸奴也就只能活上那么久。改日我再给郎君寻一只来。”

“不过这次郎君可别像之前一样养狸奴了,给它取个名字,没事唤一唤,让它知晓还有郎君这样一个主子。”

“您待它好,却像是个锯嘴的葫芦,啥也不肯说,它哪知晓郎君的心意,还当郎君厌烦它,它自然就想着往外跑。”

桑典一板一眼地说着,只不过那劝说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径直往他家郎君胸口上扎。

如果桑植在这里,定要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下去。

王鹤春转头去看桑典,桑典这才住了嘴,他说的也没错,他家郎君明明在意那狸奴,却从来不肯说。

“那狸奴不是仙人养的,”桑典冒着危险最后说了一句,“如果是……那它也与那仙人一样……是个没心的。”

桑典逃出了二堂,他家郎君目光如刀,他委实受不住。

王鹤春终于将手中的文书批改好,然后他再去看那只小碗。

那仙人……

不是没心,她只是个骗子。

……

于妈妈从城外的三河村赶回来,来不及喝口水,她就去谢玉琰面前复命。

“那里的石炭有不少,光是面上的就几百斤不止,不过成色都不好,那村子的人就是帮着商贾采挖石炭的,石炭挖没了,商贾走了,丢下那些石炭碎做工钱。”

“村子入冬后,村民们只好用石炭碎取暖,却不知怎么的,有户人家中毒死了,另一户人家多亏救的及时,才算保下性命。”

于妈妈拿着银钱去买石炭,那些村民眼睛都亮起来,问什么就说什么。

提及石炭有毒的时候,村民们脸色又变了,生怕于妈妈改了主意不肯再买石炭。

于妈妈说着顿了顿:“那些石炭碎,在他们心中根本卖不上多少银钱,二娘子若是给二十贯,他们能将整个村子的地都刮一遍,得来的所有石炭碎都拿给大娘子。”

这不是于妈妈猜测的。

之前杨钦就买了一些石炭碎,那之后三河村的人一直盼着他们再去。如今她上门,村民们恐怕错过这桩买卖,七嘴八舌地与她说话,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低。

差事办的顺利,于妈妈很欢喜,只是她也有顾虑。

于妈妈道:“现在石炭碎不贵,就怕将来卖的好了,价钱就会水涨船高,万一再有别人插手……”

说着于妈妈向外看了一眼,她过来的时候,三房这边没有什么人,也就是说,要跟着谢大娘子一同做买卖的人不多。

“咱们手中没有足够的银钱和人手,一旦被人针对,只怕无法抗争。”

谢玉琰道:“光靠我一人自然不行。”

于妈妈顺着谢大娘子这话思量:“难不成贺巡检那边肯……”

“我们做买卖,怎能与衙署扯上关系?”谢玉琰道,“我们人手不够,还要加上整个三河村。”

于妈妈面露惊诧:“三河村那些人,他们肯帮忙?”

她还担忧,万一将做藕炭的法子泄露出去,三河村就会自己动手做藕炭来卖,这可比卖石炭碎要赚钱。

谢玉琰淡然地道:“他们必须这样做,否则……死路一条。”

三河村帮的不是她,而是他们自己。


谢太后十三岁就杀过人,大梁兵败之后,她手下的冤魂更不计其数,野兽食人就已经够血腥,谢太后却见过人“食”人的情形,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假装凶恶的人吓到?

气势此消彼长,争夺说话的权柄不过就在一瞬间,只要处于下风,就算一个比她高大的人,也照样能被她一把推开。

掌控了局面和话语权,所有人的目光就只能落在她身上。

“夏、秋两税都交完了,开荒不成,只能与人做苦工,豁出性命辛劳一年,却只得些碎石炭,你们也忍了下来,只因手中有良种,外面有世代耕种的田地。”

“这是你们的家乡,你们会在这里伤人?伤了人之后,是进大牢还是外逃?天寒地冻,走不出一日,就要冻死路边。”

石勇的脸色更是难看。“都是勤恳守法的百姓,还想与人逞狠斗凶?”

谢玉琰环视众人:“还是你们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以命相搏?”

不等石勇说话,谢玉琰接着道:“没人买碎石炭的时候,尚能忍耐,为何有人上门送银钱,却生出许多敌意?”

“如果我是你,就好好想想这些。”

“到底是我咄咄逼人,还是有人从中挑唆?”

石勇下意识地向村民中看去,目光落在一个黑瘦矮小的身影上,那人缩了缩脖子,面上一抹惊惧没来得及遮掩干净。

如同一记惊雷在石勇头上炸开。

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挺了过去,怎么偏偏在一切有起色的时候,反而与上门的买主生出防备和敌意?

杨家没拿走碎石炭,甚至没与他们立文书,就送来了银钱。

谢娘子也没有仗势欺人,此前来的管事就说过,他们要村中所有的碎石炭,他们私底下有所隐瞒,谢娘子发现问题之后,开口质疑,难道有错?

石勇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闹到这一步?

谢玉琰道:“骗你们的人,是夺走荒田的人,是那些雇你们挖石炭的商贾,而不是我。”

目光灼热,咄咄逼人,石勇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中闪烁出几分羞惭。

谢玉琰接着道:“我有言在前,要将你们村中所有的碎石炭都买走,你们可以不卖,但不该又想赚银钱,又想有所保留。”

“拿更多银钱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护得住?财帛这些东西,人人都想要,但你也得看清楚,那是真正的银钱,还是灾祸?”

听到“灾祸”两个字,村中人都齐齐色变。

谢玉琰神情重新变得淡然:“碎石炭你们是卖还是不卖?”

最后一句,也是三河村今年冬日最后一个机会。

石勇知道只要他说“不卖”,这位谢娘子立即就会带人离开,从此之后不会再来三河村。

石勇低下了头,闷声说了一句:“卖。”

谢玉琰却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向他。

石勇觉得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他看了看村子,带头向前走去。走到村南的一处院子,石勇一把推开了院门,生怕谢娘子生疑似的,他指向屋子:“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石炭,向下挖了挖,应该有不少……”

石勇喉头滚动:“我是怕又被骗了,留下一些算是退路。也是起了贪心,想着碎石炭卖好了,价钱就会更高,我们到时再卖剩余的,还能多赚些银钱。”

谢玉琰径直走进屋中,看到了地上被挖出的坑洞。坑并不大,只能容一人进出,深也不过五尺,周围土地发黑,显然为了好挖掘,事先烧过地面。

于妈妈上前仔细查看:“应该是这两日挖的。”

谢玉琰看向石勇:“就这一处?”

石勇道:“就这个,这是才发现的,我们挖了一整夜,就弄成这个样子。”

“是谁发现的?”

听得谢玉琰这话,人群中的矮小汉子向后退去,却刚走了两步,就被石勇上前一把扯住。

谢玉琰并不意外,也不向那汉子问话,而是道:“找个大些的地方,村中各户出一人,我们一同说说这笔买卖。”

……

一刻钟的功夫,村民们凑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凳子。

谢玉琰坐在长条凳上,石勇只让村中年长的人跟着一同坐下,其余人都站立在一旁。

那黑瘦矮小的汉子则被众人围在中间。汉子额上满是汗水,脸上露出几分惊恐的神情,他紧紧攥着手,不敢抬头去看那位谢娘子,嘴唇蠕动着,思量着会被问起什么,他要怎么回应。

汗从两鬓滴落,他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瞧。

石勇看向于妈妈:“昨天管事刚走,赵山就与我说,他挖耗子窝的时候,挖出了石炭。”

谢玉琰道:“如果我不来与你们做这笔买卖,那屋子里还能不能挖出石炭?”

石勇转头去看赵山。

赵山捏紧了手。

谢玉琰很快给了他答案:“能,不过要等到冬日过去之后,在春夏的时候最好。”

赵山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冷颤,豁然抬起头来,眼睛中的恐惧更深了些。

谢娘子都知晓了,她定是查到了那商贾,那商贾将他供述了出去。

赵山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石勇咬紧牙,恨不得立即将赵山按住问个清楚,但他们都知晓,现在这里主事的是谢娘子,他们都要听谢娘子的。

谢玉琰道:“那会儿你们刚刚耕种完田地,朝廷眼看就要收夏税,手中没有银钱,刚好挖石炭来卖。”

石勇听到这里,不觉得哪里不对,在村中发现了石炭,他们定会去挖,而且这次要多挖些,悄悄去卖,免得再被人夺走了田地。

谢玉琰接着道:“挖的深些,就能挖出大块石炭,那种石炭才是商贾最愿意要的。”

石勇点头,跟着商贾挖了一年多的石炭,什么样的石炭最好卖,怎么挖更容易,他都牢记于心。

谢玉琰淡淡地道:“那你们知不知道,矿坑挖深了会冒出毒烟?处置不当就会炸开?”

石勇愣在那里,村中的汉子也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

“矿坑炸开,周围的房屋都要倒塌。”

“就算遇不到毒烟,矿坑不稳固、遇到雨季、挖到地下水,任何一样,都能将你们置于死地。”

“即便你们再三小心,也会有人故意让这样的事发生。”

谢玉琰道:“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有人能侥幸逃生,朝廷有法度,不允许私自采矿,活下来的人一样要入大狱,三河村的壮劳力都没了,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能维持多久?”

“等到整个村子都不复存在,就会有人趁机侵吞村中土地和田亩。”

村民们即便其中有些地方没听明白,但谢玉琰说到最后,他们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情。

人在真正害怕的时候,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屋子里一片静寂。

谢娘子说的是真的,那些商贾能做出这样的事。

即便朝廷去查,也是因为他们私自挖矿,才会落得这般田地。

没有人会可怜他们,为他们伸冤。

相反的,那些得到他们田地的人,却没有任何错处。

这就是为何谢娘子说,银钱也是灾祸……

谢玉琰接着道:“我买碎石炭,是要用来做藕炭,外面传言都说碎石炭有毒,我们卖之前也该好好试一试,碎石炭到底有没有毒性。”

石勇不知晓谢娘子为何突然提及藕炭,但是谢娘子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明白了。

谢玉琰道:“谁愿意来试?”

短暂的迷茫后,屋子里一双双眼睛纷纷投向了赵山。


张氏听说何氏明日让她去小库房,心里就忐忑不安,不知道何氏又要做什么。

这些年她没少在二房手里吃亏。

“定是没安好心,”杨钦脸上满是戒备和厌恶,“二房老太太刚刚就想将娘叫过去训斥,没想到被嫂嫂拦下了,现在又想了别的法子来算计。”

这种事不是杨钦胡乱猜,他是看的太多了,五岁的时候,二房管事妈妈给了他一块点心,转眼就诬陷是他偷拿厨房的东西,族中但凡有谁丢了什么,目光总会立即落在他和母亲身上。

本来母亲才求了临坊魏氏家的大娘子,待他七岁的时候,让他前去魏氏族学旁听,有了这些闲言碎语,魏氏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前去了。

从那以后,二房那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即便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会成为砸向他和母亲的石块。

即便他和母亲没惹着族中任何人。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连陌路人都不会害他们,族人却要向他们动手,他们可是血亲啊?为何如此看不得他们好?

每次二房的人来,他都恨不得拿起棍棒,将他们赶得远远的。

杨钦道:“要不然明日我过去,我就说娘不太舒坦,有什么话让她与我说。”

谢玉琰没等张氏回应就淡然地开口:“本来就是我算计他们,用不着担忧。”

张氏和杨钦登时愣在那里。

……

屋子里传来阵阵香气,很快杨钦将三大碗面条捧上桌,还有几张糖饼和小咸菜。

杨钦将糖饼放在谢玉琰面前:“嫂嫂尝尝,我娘做的糖饼最好吃。”

自从刚刚喊了谢玉琰“嫂嫂”,杨钦就都这样称呼,而且……越说越顺嘴,心中也愈发觉得亲切。

谢玉琰是真觉得饿了,方才说着话,她肚子里就“咕噜咕噜”一阵乱响。

张氏这才想起来,他们一天都没吃饭了,尤其是谢玉琰,不知道有几天米没下肚,在衙署也只是吃了两块点心充饥,思量到这里,也来不及再去琢磨别的,忙去了灶房做饭。

灶房里只有秋日里晾晒的菜干和提前腌好的咸菜,张氏也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才做出这些吃食。

张氏看着谢玉琰咬了一口糖饼,心里就涌出一阵欢喜。

这一整天,她们母子都被谢玉琰照应着,现在她总算能为谢玉琰做点什么了。

要说不满意就是吃食不太好,张氏盘算着,明天一早坊门开了,她就去市集,先去买点肉和鸡蛋,给谢玉琰补补身子,再去请个郎中回来。

谢玉琰一张糖饼下肚,立即感觉到身上暖和不少,然后她就发现,张氏没有动糖饼,杨钦也只是掰了一小块。

这母子两个将好吃的都留给了她。

谢玉琰将糖饼分给张氏和杨钦,两个人自然不愿意去拿,但看着谢玉琰也不肯吃了,知晓拗不过,这才伸手接过。

吃饱了饭,身上也多了几分力气,谢玉琰伸手给自己搭脉,她如今这身子,气虚血亏,需要好好将养,若是能用些药,开春的时候就能痊愈,若是不得养,则需更久,还可能会落下病根。

“嫂嫂通医术?”杨钦靠过来。

谢玉琰道:“读过书的人,有机会都会看几本医书。”她遭废黜被送去道观的那些年,跟着师父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

除了医书之外,师父格外喜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杂学,后院里除了炼丹,还捣腾些小物什。

等到谢玉琰将手挪开,张氏立即问:“怎么样?”

谢玉琰道:“没有大碍,我自己写张方子,明日娘帮我去药铺抓几付回来。”

张氏也算知晓了一些谢玉琰的脾性,便也不再劝说:“那就先这样试试。”

“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谢玉琰说着将名字的几个字写给张氏和杨钦看,“在外面还称呼我为谢十娘。”

名字是自己的,对外的称呼如何她也不在意,今日是谢十娘,明日还会有更多别的叫法,“谢十娘”是免得邻里忘记杨家、谢家的所作所为。

说完这些,谢玉琰提及明日何氏请张氏去小库房的事。

“何氏是要将小库房的钥匙交给三房保管。”

张氏脸色就是一变:“无论她怎么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下。万一库房里少了东西,或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也说不清。”

谢玉琰道:“库房里的物件儿肯定有问题,但库房的钥匙,娘要接下。”

张氏诧异:“那不是将把柄送到二房手中?”

谢玉琰神情依旧淡然,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眼里:“我早给他们铺好了路,他们要做什么,我心中清楚。”

张氏听不明白,谢玉琰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她做事很少与旁人说明,但想起前世挡在她面前的杨钦……

谢玉琰道:“回杨家的时候,我为三房正‘忠义’之名,以后二房想要对付三房,就要先毁了三房的名声。”

“进门之后我又刻意提及嫁妆,要挟何氏好好保管。二房想要再对付我们,必然从我抛出的这两件事下手。”

“我提前限制了他们的谋划方向,就像提前给他们出了道考题,无论他们怎么作答,都在题目限制之内。”

“至于何氏要怎么做,也并不难猜,何氏杨明经的妻室,该由她来掌管内宅,但在六哥儿的事上,出面的却是邹氏。不难看出二房老太太偏心次子杨明山,邹氏就是借此才能与何氏抢夺权柄。”

“何氏的手段我也看过了,比邹氏强一些,她断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权柄被邹氏抢走,除非她做了错事,留下把柄在二老太太和邹氏手中。”

“那错事闹出来,会让她在族中威信尽失。管家娘子会出的差错,八成都是贪了公中的财物。”

说到这里,谢玉琰抬起眼睛看向张氏:“这下你知晓何氏要怎么做了?”

张氏想了想还是摇头。

谢玉琰道:“何氏只要将错事嫁祸到三房头上,一来让三房丢了名声,二来无论是二老太太还是邹氏,为了对付我们都只能站在何氏那边,永远不会对别人说出真相,何氏身上就再也没了过错,又能好好地做她的管家娘子了。”

“何氏借着还我的嫁妆,将小库房交予母亲,看似是向我们低头示好。而我本就想要这嫁妆,又想帮着三房再次夺回管事大权,掌管钥匙就是第一步,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仅仅一天的功夫,张氏不知被惊到几次。

谢玉琰这番话,她琢磨一辈子也是应当,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这些年他们屡屡被算计,不是因为二房的人太聪明,而是她太蠢。

“那我们……”张氏道,“要这钥匙有何用?要揭穿何氏的用心?”

谢玉琰嘴角扬起:“钥匙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方便从中取财物?”

至于何氏……

前世,了解谢太后的人都知晓,她身边办事的人,不少都曾与她为敌,旁人可能会将他们除掉,而谢太后……一直用得很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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