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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三年,世子掐腰哄我改嫁闻蝉谢云章

明珠不语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谢云章还听过一个说法,叫“一孕傻三年”。他看闻蝉处理茶铺事宜,应答与海晏的私交,桩桩件件条理清晰,还如往日那般聪颖,还当不灵验。眼下看来,倒是真的。“舅父?”他轻声重复,强压讥诮。闻蝉却不是真傻,自知在人面前忘形了。近来观他举止,愈发像记忆里的三公子,她与三公子素来无话不谈。只是到底今夕非旧岁,已经隔了五年。再一深想,她攀的可是国公府的亲,哪有那么轻易……“好啊。”谢云章却面不改色应下,声调轻飘飘的,显得极不真实。“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子侄。”闻蝉惊喜:“公子认真的?”“自然。”至于是子,还是侄,便不由她说了算了。闻蝉却真的很高兴,原先还怕他心结未解,自己唐突,却不想他已是云卷云舒、风过无痕。这真是件喜事啊。闻蝉就算是假怀孕,此刻...

主角:闻蝉谢云章   更新:2025-05-23 23: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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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闻蝉谢云章的其他类型小说《成婚三年,世子掐腰哄我改嫁闻蝉谢云章》,由网络作家“明珠不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谢云章还听过一个说法,叫“一孕傻三年”。他看闻蝉处理茶铺事宜,应答与海晏的私交,桩桩件件条理清晰,还如往日那般聪颖,还当不灵验。眼下看来,倒是真的。“舅父?”他轻声重复,强压讥诮。闻蝉却不是真傻,自知在人面前忘形了。近来观他举止,愈发像记忆里的三公子,她与三公子素来无话不谈。只是到底今夕非旧岁,已经隔了五年。再一深想,她攀的可是国公府的亲,哪有那么轻易……“好啊。”谢云章却面不改色应下,声调轻飘飘的,显得极不真实。“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子侄。”闻蝉惊喜:“公子认真的?”“自然。”至于是子,还是侄,便不由她说了算了。闻蝉却真的很高兴,原先还怕他心结未解,自己唐突,却不想他已是云卷云舒、风过无痕。这真是件喜事啊。闻蝉就算是假怀孕,此刻...

《成婚三年,世子掐腰哄我改嫁闻蝉谢云章》精彩片段


谢云章还听过一个说法,叫“一孕傻三年”。

他看闻蝉处理茶铺事宜,应答与海晏的私交,桩桩件件条理清晰,还如往日那般聪颖,还当不灵验。

眼下看来,倒是真的。

“舅父?”

他轻声重复,强压讥诮。

闻蝉却不是真傻,自知在人面前忘形了。

近来观他举止,愈发像记忆里的三公子,她与三公子素来无话不谈。

只是到底今夕非旧岁,已经隔了五年。

再一深想,她攀的可是国公府的亲,哪有那么轻易……

“好啊。”

谢云章却面不改色应下,声调轻飘飘的,显得极不真实。

“你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子侄。”

闻蝉惊喜:“公子认真的?”

“自然。”

至于是子,还是侄,便不由她说了算了。

闻蝉却真的很高兴,原先还怕他心结未解,自己唐突,却不想他已是云卷云舒、风过无痕。

这真是件喜事啊。

闻蝉就算是假怀孕,此刻也捧住小腹,像是真的捧住自己未来的孩儿。

她这一生飘零辗转,未能承欢父母膝下,可她的孩子将会有许多人爱。

“公子待我真好。”

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骗他的。

闻蝉装得格外上心,给府上看诊的女医送了礼,叫她给自己开安胎的方子,却又不叫声张。

檀颂问起,便说是滋补的药,反正每回她亲自去抓药,煎完就偷偷倒了,无人察觉。

只一点难办,月事也需遮掩。

她又有行经腹痛的毛病,到了小日子,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茶铺里的杂事都积压着。

檀颂见她近来少出门,自己又没再遇上过谢云章,便觉得是夫人守诺,明显开朗了许多。

终于,等来了慧德太妃的千秋宴。

闻蝉天不亮起来梳妆,檀颂便黏在妆台前,为她亲手描眉,惹得屋里两个丫鬟都暗自掩唇。

“可要我送送夫人?”

这天特许休沐,若非没有离王府的请柬,檀颂想必会跟着她去。

一想到寿宴之后,夫人便不会再与那人来往,他心头阴翳尽扫。

闻蝉却想着,到时势必与谢云章一道进门,还是别给檀颂添堵了。

“不必,今日王府人多事杂,想必喧闹得很,夫君在家中等我就好。”

檀颂应下了。

闻蝉穿着那匹莲红锦缎制的袄子,被他亲手送上马车。

自家马车载她到官驿外,便与谢云章同车而行。

她一路都在念叨自己不曾去过王府,不知与国公府相较又如何,兴奋得很。

谢云章则静默寡言。

他蛰伏一个多月,连她的手都没摸过半分,就为等今日了。

闻蝉从前见过离王府,却只是远观,不得凑近。

今日跟在谢云章身后,见那气派的门头上结着彩带,冬日的天,前院一路夹道的鲜花。

女使穿梭如云,宾客人人着锦,真不是外头能比的。

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闻蝉都不识得。

一来许多是从上京赶来,二来便是此地真正的权贵,她交际不到。

正左右环视着,思虑如何与人攀谈。

却蓦地听见一声:“表姐夫?”

嗓音略显熟悉,闻蝉循声望去,果然是罗俊修。

一月之前,闻蝉戏耍的浪荡纨绔。

他是慧德太妃的表外甥,这倒是早就知晓的,可他那声表姐夫……

唤的是,谢云章?

谢云章尚未成亲,怎会是他表姐夫?

她存着满腹疑虑去看人,前头男子面色淡淡,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

那罗俊修便匆忙拦住去路,“早就听闻表姐夫也在琼州,就是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见我,今日可算碰上了!”

三人都是熟人,闻蝉今日打扮得端庄姣美,罗俊修起初一时不察。

待到定睛一看,惊呼:“姐夫怎和她……”

闻蝉与他大眼瞪小眼,皆是满腹困惑。

不等她听个详细,谢云章却回身道:“你自去园子里转转,宴后我再与你细说。”

闻蝉是不想走的,她实在想听听个中缘由,可既然谢云章想容后再说,她也没有强留的道理。

“是。”

行过礼,她缓步离去。

罗俊修见她一走,也不顾谢云章脸色,立刻凑到人身边。

“都是男人,我懂姐夫的心思,却不得不提醒姐夫一句。”

“这女人虽颜色极佳,心思却是格外野的。她明知自己身怀有孕,却在这当口想与夫婿和离,决心给那肚里孩子寻个高门新父。”

“姐夫与她露水恩情倒是无碍,只是千万小心,莫给人当了便宜爹!”

一番肺腑之言提点,罗俊修本期待谢云章也大惊失色,却不想他始终平平淡淡,甚至唇边噙了些许笑意。

“哦?你也知道他身怀六甲?”

“可不!先前差点着了她的道。”

“不会。”

“是啊,还好我机敏,一下看穿她的诡计,才得以脱身!”

谢云章终于正眼瞧了他。

“我的意思是,她不会拿腹中孩儿诓你。”

罗俊修心道你也是个为美色昏头的,正欲再劝,却被谢云章抢先。

“因为她腹中骨肉,是我的。”

“唉呀你怎么说不通……”

就那么几息之间,此事在他心头至少转了六七个弯。

先是觉得谢云章傻了,这么简单的局,自己都能戳破,他竟被绕进去。

再一看他气定神闲,面上果无半分异色,罗俊修才开始怀疑。

“姐,姐夫的意思是,你与她,前头就……”

他讳莫如深,谢云章欣然点头。

“还瞒着她丈夫,你也别去漏口风。”

罗俊修脑门都胀了。

“那我表姐呢?她可等了你五年!”

罗俊修的表姐,便是当年谢云章登科,国公夫人为他挑定的未婚妻,齐婉贞。

当年谢云章悔婚,齐婉贞却说曾在秋猎上远远见过他,既已合过八字,两家先盟已结,她绝不改志。

哪怕后来国公府与侯府因此闹僵,婚事作罢,齐婉贞却放言绝不二适,苦苦等候至今,成了上京贵女圈长久的谈资。

“我早说了,与齐小姐无缘,叫她不必再等。”


所幸她自己别过了眼。

否则谢云章就该绞尽脑汁解释,为何面上会闪过痛色。

十九岁那年的未婚妻,是国公夫人定下的。

两人婚前并未见过,但他私下寻了许多人打听,确信那人是最温良和顺的大家闺秀,婚后必定会对他的杳杳好,便照常将此事转告给她。

她面上不动声色,转头却跑了,只留下一封诀别书。

谢云章以为,是主母容不下她。

便在入夜时分不顾规矩,质问到主母面前。

可主母只披了衣裳打发他:“不就是一个奴婢?找不见了再买便是。”

“你就要成婚了,这些日子,还是得收收心……”

没人知道,一如十二岁那年丧母,没人知道他失去了多珍贵的东西。

他娇养在掌心的解语花,没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日子,谢云章都不敢相信,是杳杳主动离开了自己。

反应过来,往日最端正守礼的三公子大闹悔婚,把国公府和对方侯府的面子,一并碾在脚下作践,闹得两家人撕破脸,镇国公盛怒动家法,亦要悔婚。

这正妻是为杳杳挑的,若杳杳不在,他要那女人做什么?

只是,他亲手养大的杳杳啊,还是比他更心狠,更绝情。

瞧瞧她,跟别的男人成婚,都有三年了。

上方男子的气息忽而转急,闻蝉想看看他,却被一只手覆住双眼。

谢云章的手掌清瘦,又修长,像是为了逃避那一问,终于还是主动吻上她。

指骨陷入她发间,挑乱这碍眼的发髻,弄得她珠钗坠落枕间。

可闻蝉的眼前仍旧漆黑一片,看不见的时候,一丁点的触碰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谢云章不想被她追问,倘若被她察觉自己的在意,这些天所做的一切也就前功尽弃了。

四唇相离的片刻,他转而问:“今日准备好了吗?”

闻蝉知道他问什么。

上回红袖招的厢房里,他因为扫兴发了脾气。

今日似乎也算耐心了?被人汤中添料,还与自己耐心磋磨这许久。

不待她答复,男人的手便自觉解她衣带。

“不行……”

“有什么不行。”

许是躺着脱衣裳不大方便,闻蝉被抱坐起来,身后男人一手箍着她腰肢,另一手将她短袄掀起。

“公子!”闻蝉慌忙按住他,“公子,这是在程家,别在这里……”

谢云章只停顿一瞬,便力道强硬,剥下那件衣裳。

“别较劲,当心扯坏了,你穿什么回去?”

接着便是褶裙,扎在腰间的系绳被他胡乱绕出来往下扯。

闻蝉说什么也不肯叫他继续脱,挣开来,手脚并用试图爬下床。

谢云章冷眼瞧着,待她指尖沾到床沿,才不紧不慢,伸手攥住她脚踝,拖回来。

纤细的身子被人重新裹入怀中,他噙笑问:“跑哪儿去?”

他压根就是戏弄自己!

想到今夜平白被程家人连累,恐怕真的在劫难逃,闻蝉心头发苦,眼眶泛酸。

身子被重新放倒,眼看谢云章重新覆上来,她还是不死心问:“一定要在这里吗?”

谢云章望着她,正欲启唇,却听屋外一阵骚乱。

“这湄丫头的屋子,好端端的,上锁做什么?”

闻蝉一下听出来,是高夫人。

继而便是程夫人吩咐:“来人啊,取钥匙来。”

她还被男人压着,霎时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锁是陆英上的,照理说……

“夫人,打开了!”

怎么会?!

她立刻望向男人求助,可屋门已被推开,她们连床帐都没放下!

外间脚步声杂乱,闻蝉浑身僵硬,忽而眼前又一黑,是谢云章卷了被褥,将两人裹起来。

她连脑袋都被裹了,在被褥下紧紧贴着男人,敛声屏气。

“谢御史?您……不是湄儿身子不适在此小憩吗,您怎么会在这儿?”

程夫人故作惊讶的语气,有些太刻意了。

只是闻蝉没想到,这竟是她们原先备下的,用以捉奸的厢房。

高夫人立刻搭腔:“什么?这湄丫头床上,怎会有男人?”

“这位大人,湄丫头呢?”

此刻床前有两位夫人,带着四名丫鬟,大家都不瞎,看得见被褥鼓起,里头还有一人。

谢云章不开口,高夫人便上前扬声问:“湄丫头,可是你?”

闻蝉身躯紧绷,圈上男人腰身以示求助。

被褥外,男人探出手,当着众人面顺着脊背安抚。

“程夫人,”他开口,带着些好事被打断的不满,“我与妾室在此小憩,你带人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高夫人已站在床榻前,瞧见谢云章的侧脸,暗叹这模样不算委屈了程湄,就是死鸭子嘴硬了些。

“这位大人,您说您身边不是湄丫头?可方才我亲自送她来此休息,这榻上怎会是您的妾室?”

程夫人站得远些,也觉察出些奇怪,照理说,程湄这时候该主动站出来哭才是。

莫非是这谢云章看着斯文实则禽兽,将自己宝贝女儿弄晕过去了?

程夫人担心得上前一步,“是啊谢御史,您若说这不是湄丫头,屋里只有女眷,便将被褥掀开来,叫我们瞧瞧。”

闻蝉恨不得立刻变了只刺猬团起来,或是这床榻生出个洞,将自己漏下去才好。

也不知程湄被弄去了哪里,可程夫人既设了局,必定是要看清被褥中人的。

若掀开来,她就完了。

她抱谢云章更紧,外头人看,还当她撒娇往男人怀里拱。

“不方便,”谢云章仍旧不松口,“我这妾室脸皮薄,平日里便不见外人,更别说在榻上见人。”

“程夫人,是你府上丫鬟带我到此处歇息的,眼下,这唱的是那一出?”

程夫人一遭他质问,顿感心虚,只是眼下大计已成,绝不可能叫谢云章逃过去!

她转头对丫鬟道:“你们几个,去把被子掀开来。”

“是!”

闻蝉听见了错落的脚步声,甚至能感知到,那些人的手已经沾上被褥,可她毫无办法,只能死死抱谢云章更紧。

忽然,又有丫鬟匆匆跑进屋。

“夫人!夫人不好了!”

程夫人转头,认出那是程湄身边的菊香。

“何事慌张?”

“小姐,小姐她出事了!”


第一个打开来,一看到里头堆放的盒子、妆奁,她便怔住了。

太熟悉了。

这些摆放首饰的盒子,和旧日国公府里自己用的,一模一样。

闻蝉一指那个最大的黑漆镶螺钿妆奁,“捧过来我瞧。”

玲珑便捧到她面前。

“转到后面。”

闻蝉记得自己十二岁换妆台的时候,这个妆奁被不小心磕掉了一块漆。

但仔细一看眼前这个,完好又崭新,看来不是同一个。

她抽开第一个小抽屉。

“咦?”

一旁的小巧先发声:“这对白玉镯,倒是跟夫人娘亲的遗物很像。”

玲珑也说:“成色款式都一模一样,就是这圈口大些,夫人如今能戴。”

闻蝉离家时,母亲已病重,压根没什么白玉镯能给她。

丫鬟们说的,是七岁时谢云章送她的那对。

戴不上了,又有个缺口,她却小心收在妆台里,还嘱人定时养护。

未免旁人疑心,才说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闻蝉直觉不是凑巧,又抽开第二层。

果然也是旧物。

入国公府第二年,她八岁,三公子为她打了对金臂钏,如今眼前这对,也改成了她现下的尺寸。

闻蝉照序一样样看下去,这只箱奁看完,全是旧物,仿到她十四岁离开那年为止。

她看完,像是将旧日相处的那七年,也都回忆了一遍。

平静的心再起波澜,她忽然重重叹一口气。

玲珑问:“夫人可是乏了?”

闻蝉是五味杂陈,明知他“不怀好意”,可都看到一半了,她实在想看完。

“把另一个箱子也打开。”

这回里头只有一个大大的妆奁,少说有十几个抽屉。

第一个抽开来,空的。

往后一路看下去,都是些从没见过的首饰。

直到最后一层,她认出来,是上回珍宝阁里,谢云章买下的那一排。

没猜错的话,这是自己离开的五年里,他想送,却没能送出的东西。

至于第一个空抽屉……

闻蝉挥了挥手,“你们把东西收进库房。”

“是。”

待屋门紧闭,她才扶着腰身下了美人榻,行至妆台前。

最角落的小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支镶白玉的花蝶金簪。

记得与他第一次私会,便是在这寝屋里,他把这簪子插入她发间。

那一格抽屉不会无故空出来,唯一的可能便是,本该装在那里的东西,他已送出来了。

照次序,这是十五岁会收到的。

十五岁,及笄的年纪。

谢云章很重视,似乎还说过,要为她亲手挽发,行笄礼。

就连及笄时要戴的发簪,都着人画了三稿叫她选。

只可惜因着为妾一事,闻蝉毫无兴致,只随手指了一稿。

似乎,就是这个花蝶簪。

那时刚被人找到太慌张了,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闻蝉深深舒一口气。

那团酸涩难言的气却实在出不来,久久困于胸膛。

第一感便是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可他好厉害,特意给了檀颂,再让檀颂转交。

硬要退回去,没法跟檀颂解释。

一时捏着拳头,又是触动,又是恼怒。

谢云章送这些东西,绝非是此后一刀两断的意思,无非是晓她以情,指望她能念旧情回转心意。

闻蝉真有些疑心了。

他这次走,是真的再也不会来了吗?

当日他说三年后再来寻她,她虽没答应,可谁知他是如何打算的?

“夫人,主君回来了。”

小巧在门外提醒,闻蝉将金簪收回去,敛好心绪,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除夕是要守岁的。

夫妻二人无子,便叫家中丫鬟小厮也坐一桌,一同热闹,又发了赏钱。

檀颂今日也多饮了几杯,回了屋里,黏黏糊糊缠着闻蝉不放。

闻蝉还说要煮碗醒酒汤,结果将丫鬟婆子都遣去睡了,只得亲自下厨。

等她回来,檀颂早睡得不省人事。

“真是的。”

她小心俯身帮人脱靴,却忽闻身后“支呀”一声。

屋门被推开了。

连玲珑和小巧都没留下值守,闻蝉顿时起疑。

转头——

一时惊吓过度,腰伤又未好全,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

就像第一回那样,谢云章缓步踏入屋内。

不同的是这一次,檀颂就在榻上躺着。

她往榻上望一眼,转回头便见男人更近几分,生怕檀颂会醒,又望回去。

头像拨浪鼓似的转着,脸都吓白了,却一点声都不敢出。

唯恐檀颂醒来,撞见这一幕。

谢云章却在将要踏入内室前,脚步一顿。

转而行至窗下,掐灭那香炉里的火星。

“放心,他不会醒。”

那是迷香,闻蝉一瞬便反应过来。

趁着今日除夕热闹,仆役疏忽,他竟能在自己寝屋里,神不知鬼不觉点一支迷香。

“你要做什么。”

闻蝉心头涌上一个最坏的念头:假怀孕的事被他发现了。

当时他那么自责,自责到不敢见自己,只敢夜半坐在自己床畔。

如果他知道真相……闻蝉禁不住一抖。

谢云章看出她很害怕。

靠着床沿,跌坐在廊庑上,好不可怜。

高大的身躯一低,他蹲到人面前。

“今日是除夕。”

“往年除夕,你都是陪我过的。”

他没说,闻蝉却依旧存着疑虑,生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忽然一条手臂穿过她膝弯,她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地上凉。”

闻蝉戒备又认真,趁凑近仔细看他面上神色。

较之从前他已算喜怒不形,可这些日子相处过后,闻蝉能感知到他细微的神情变化。

得出的结果是:他眉目平和,没有半分恼怒。

看来是没发现。

闻蝉被放到外间美人榻上。

“元宵过后,我就要回京述职。”

闻蝉稍稍安定,说:“早些走了?”

“嗯,遇上些棘手的事。”

闻蝉知道,是离王谋逆的案子。

有心说些什么分神,故而道:“那天我都听到了,可是……当今圣上重仁名,你要小心,此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嗯。”

闻蝉坐着,他站着,忽然一阵静默。

她不解仰头,谢云章才道:“你说吧,我想听你说话。”

外间的烛火不是很亮,他半侧面颊笼着阴翳,无端显出落寞。

闻蝉看得眼酸,低头道:“这次走了,别再来找我……”

话音未落,后脑被人扣住,面颊仰起。

“唔……”

“别说这个,”男人狠狠咬在她下唇,气息热烫,“我不想听。”


玉带的尺寸极为精准,正好卡在她腰肢最细的地带。

男人再一使劲,闻蝉便被拉起来,立刻扶住他肩头,才没对人“投怀送抱”。

“是什么样式?”

他又问一遍,想亲手再触一触,却摸不准高低,指尖探得太高,惹来身前人惊呼。

他定住腕,往回收几分。

“你带着我。”

闻蝉脸涨得通红,张口就想拒绝。

再一想,自己不引着他,他难免磕磕碰碰,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梗着脖子,只能将他的手拉过来。

玉带是一块裘皮缝制的,狐毛柔软,玉石温凉,一不小心探出界,他会及时收手。

“是什么颜色?”

闻蝉半晌没出声,一直死死咬着下唇。

“白的。”

她生怕被人为难,这回直接告诉了他。

谢云章脑中浮现她婀娜的腰身,又围一圈裘皮缝制的白玉带,那张明艳姣美的面庞应当早就涨红,不出声,应当是难堪地咬着唇不敢多看。

“是你白,还是它白?”

问这话时,他嗓音明显哑了,指腹更有意无意越出界,摩挲她腰间肌肤。

“你……”

闻蝉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当即明白他动了情,慌忙在腰后寻那搭扣,想将这束缚自己的东西解下来。

结果找是找到了,却怎么都拉不开,再细细摸索,才发觉中间有孔洞。

上锁的。

要把这玩意儿摘下来,还得有钥匙。

一瞬愣神,腰后又揽来男人的手臂,轻车熟路,将她抱坐到腿上。

滚烫的吻落下,侵入唇关。

闻蝉不是第一回被人吻,这次不一样。

从前他或恼怒,或戏弄,人却是清醒的。

不似今日,他压抑着低喘,却又放纵到极致。

“你别……”

玉带上的铃铛响个不停,闻蝉推拒他,他却愈发强势。

逼着她不得不喊一声:“我疼!”

听见这一声,男人方稍稍收敛。

鼻尖抵着她问:“哪里疼?”

闻蝉眼中已蓄了泪,灵机一动道:“后腰,上次撞到的地方疼。”

男人果然收手,闻蝉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眼前一晃,被人抱到了床榻上。

没再吻她,因为想起那一次,她丢了一个孩子。

闻蝉也想起来,他一直没发现那件事。

如今离开琼州,“死无对证”,往后若自己不说,他永远也不会发现自己假怀孕的事。

“是我欠你。”

谢云章看不见,闻蝉却能清楚窥探他的神情,愧疚,正勉力压制着欲念。

“你自知亏欠,还要这样算计我?”

“正因亏欠,你得留在我身边,让我慢慢补偿。”

“你这是歪理!”

谢云章没急着辩解,俯身,试探着用自己的面颊,蹭着她的。

嫩豆腐一样,叫人爱不释手。

“我说真的,”他与人额间相抵,嗓音沉沉,“杳杳,回了上京,嫁给我吧。”

听见这个嫁字,闻蝉还是耳廓一烫。

随即却说:“不行。”

男人没出声,一口咬在她唇瓣上,宣泄不满。

直到闻蝉自己解释:“我答应檀颂,为他三年不改嫁。”

再度听见这个名字,谢云章嫉妒得几欲发狂。

他精心养了七年的娇花,自己都不舍得多碰一下,却叫一个毛头小子先折去了。

眼下这个关头,好容易一别两宽,她还要为人“守节”。

“他死了不成,你还要替人守三年?”

闻蝉被掐了下颌,拧眉回道:“他从前待我极好,如今被迫与我分离,我自是要替他守的!”

谢云章反复咂摸着“待我极好”四个字,忽然很想问她,有多好,自己待她那样好吗?

可不消问便能得出答案:当然没有。

“他待你好,把家里家外所有事都扔给你,自己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我心甘情愿!”

檀家又不是国公府,人少事少,能把所有权力握在手中,闻蝉简直求之不得。

“那这次呢?”男人声声紧逼,“他暗通海匪杀我前,可有对你漏过半句口风?”

闻蝉只顿了半刻,便被他堵了话锋。

“你还说与他心齐,我不过略施小计便试出来了,你们两个,根本同床异梦。”

“那又怎样!”闻蝉也恼起来,死死盯着他那双无光的眼。

“这世间夫妇,多得是经年怨侣,能相敬如宾已是不易,又何需你来指指点点!”

她想将人的手推开,男人却牢牢抵着,来回好一番较劲。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间旖旎的气息退散,又变成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模样。

谢云章笑一声,意味不明。

闻蝉还被人牢牢桎梏着,动弹不得,看着他直起身,眼盲,却又似居高临下地睨着自己。

“那我呢?”

“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

刚找到她的时候还会怀疑,还会痛苦,可自打香山寺那次,她嘴上一句句骂着人,飞扑过来救他却毫不迟疑。

那一刻谢云章就笃定了,她才没看上去那样心狠。

自己爱她十分,她少说也有七分。

“倘若我一直都没找到你,你与旁人相敬如宾到老,暮年回首,再想起我。”

“心中就不觉得遗憾,不觉得可惜?”

闻蝉真顺着他的话去想。

得出答案是,会的。

此生与三公子错过,定是她经年难忘的意难平,恐怕临终前都要托付子孙,捎一封书信与他道别……

“那不一样!”她仰躺在榻上反驳,“年少错过固然可惜,可眼下你不择手段拆我姻缘,你就是为自己开脱!”

亏她有一瞬真被人绕进去了!

谢云章却摇头,“我实话实说,不为谁开脱。”

“我所行之事,皆从心之举,为我老来不悔、姻缘不错。”

“纵你高风亮节,却不比我及时勉力、心口如一。”

闻蝉抿唇,“又是你有理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呢,他总把自己做的坏事说成坦荡,言之凿凿叫人难以反驳。

“日子长了,你总会想明白。”

至少往前那五年他想得很明白,不找到她,自己就会抱憾终身。

他的杳杳是上天赐给他的,在他最年少迷茫的时刻,她不偏不倚地出现。

谁都别想夺走,连她自己都不行。


“程小姐!”

要说程夫人还能讲道理,程湄便仅仅是来搅混水的了。

她不依不饶:“若非你蓄意勾引,那日首饰铺里,谢大哥怎会去握你的手!”

此言一出,两名妇人亦是色变。

“通判夫人,此话怎讲?”

闻蝉抿了唇。

她用程湄的名声,劝程夫人打消念头,程湄却胡搅蛮缠,硬说她觊觎谢云章。

此时再作拒绝,倒像是她要与程湄抢男人。

“程小姐这话说得好生没理,你随意拉个人过来,听听此事,十个里头有十个不看好的,难不成,人人都觊觎那谢御史?”

“我不管我不管!”

程湄扬了声量,甚至急得跺了两下地。

“你去过上京吗?没有吧。”

“那里冬日会下雪,春日里尽是和风细雨……哪像琼州这鬼地方,终年苦热不说,海面上动不动连月的飓风暴雨,我真是受够了!”

“别说谢云章,今日但凡是个能入眼的男子,他能带我回上京,我就得赌一把。”

程湄随父贬谪至此,一直对琼州有所不满。

闻蝉原以为她困于男女情爱,却不知她是想借着谢云章这踏板,回到上京去。

“哪怕回去了,是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那又如何!他镇国公有八个儿子,往后那府里两代人,几十个小妾,谁比谁没脸?只要我能回上京……”

如此说来,此计本就是搏,不求分毫稳妥。

程夫人也道:“还请通判夫人看在我们两家的面子上,帮帮湄儿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作拒绝,便是闻蝉不肯给人脸。

她最终说了句:“那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需先回到宴上去。

眼下面前有两条路:

一是将此事如实禀报给谢云章,算她勉强立功一件。

二是,佯装不知,坐收渔翁之利。

其实在捉奸人中,已经有了程高二位夫人,拉她入局,无非是多个“外人”更为可信,事后更好为人周旋。

若佯装不知,寻个借口不露面,若她们事成,无非是小小得罪程家一番,却能叫谢云章被人缠上。

若程家不成,仍要指望自己为她们说情。

想来,怎么都不亏。

厅堂内已开宴。

除了未出阁的姑娘们,其余受邀宾客皆在大厅内。

闻蝉权衡着利弊,犹豫是直接回席上,还是找机会提醒谢云章。

“柳娘子?”却在廊下遇上了陆英。

那日红袖招外见她,她一身黑衣便装,今日倒是作了女婢打扮,只是仍旧简单利落。

“这都开宴了,您怎么才来呀?”

闻蝉心里存着事,只借身体不适搪塞,随即又寒暄似的问:“今日谢御史也来了?”

“是啊,您看,大人就在那儿呢。”

顺着陆英的目光,闻蝉很快找到了谢云章。

其实都不必仔细找,他这人生得格外出众,举手投足皆是温雅矜贵,人堆里打眼一瞧,保准先看见他。

就这片刻间,他与人对饮一杯,眼梢微侧,便正好撞上闻蝉的眼。

闻蝉心虚,低下了头。

忽而听近门边有人道:“这鹿茸汤可是好东西,程知府这回也是下血本了……”

那人手中捧着一个汤盅,而下一刻,一模一样的汤盅,也被谢云章端起来。

他先用了一勺。

随后一勺接一勺。

闻蝉记得很清楚,程夫人说,那料就添在鹿茸汤里。

许是她怔怔立了太久,又不说要做什么。

陆英又唤了声:“柳娘子?”

“没事了。”

闻蝉转身就走。

都没想到这鹿茸汤上得这么早,都不给她机会,谢云章就已喝下去了。

那还犹豫什么?任程家人自己闹去吧!

大院里点了灯,但比起宴厅仍旧暗漆漆的。

闻蝉走到一半,特意拦下两个打扮得体的大丫鬟。

“我一时腹痛难忍,你们谁给我带个路,叫我去更衣方便一下。”

便有一人带着她往后院茅房走。

那丫鬟在茅房外等了片刻,见闻蝉迟迟不出来,自己手中还压着活儿,便有些着急。

“这位娘子,您好了吗?”

闻蝉顺势道:“方才的路不难走,我认得,待我好了,自己回去便是!”

于是那丫鬟走了。

明日对着程夫人,这两个丫鬟便是她身体不适的人证。

做完这些,闻蝉也顾不得檀颂还在席间,趁着夜色沉沉,低着头就要摸出程府。

谁知刚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就多了一双脚拦住去路。

“柳娘子。”

嗓音熟悉,沿利落的裤管往上看,果然是陆英。

她手臂纤细却十足有力,一把攥住闻蝉肩头,“我家大人有请。”

“不……”

从宴厅到这后院茅房,统共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程湄下的是什么虎狼药,这么快就发作了?

闻蝉比陆英稍矮一些,力气远远不敌,几乎是被人拽着在走。

“我……陆英,我身子不适,要不你先放我回茅房吧……”

“我憋不住了!”

听她自暴自弃大喊一声,陆英雷厉风行的脚步都略有停顿。

回过头,见她皎美的面庞满是急切,眼底又掩不住透出哀求,虽是为茅厕里的那点事,却也惹她一个女子动容。

陆英叹息道:“娘子放心,大人那里不会短了恭桶的。”

闻蝉:“……”

就这样,她被生拉硬拽,带进后院一间厢房,路上一个人都没遇见。

“大人,柳娘子到了!”

陆英将她推进去,又从外把门锁上。

闻蝉拉不开,拍打亦没人理会。

战战兢兢转身,对上男子眸光幽深。

“……公子。”

屋里有张供人小憩的床榻,谢云章坐在床沿,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不太好受的模样。

“过来。”

闻蝉不想过去。

她贴着门框,立在原地问:“公子忽然叫我来,有事吗?”

谢云章这才睁眼,朝她睨来。

“你觉得有什么事?”

闻蝉有种特别坏的预感,今日程家人想做的事,好像他早就心知肚明。

可要是都知道的话,又怎会喝那盅鹿茸汤?

所以,八成是事发了,他刚刚猜到来龙去脉。

“我身子不适,若公子无要紧事,便放我回家歇一歇吧。”

她低着头,面色微微发白,倒真像有几分病容。

“不舒服?”谢云章不疾不徐开口,“那就歇在此处吧。”


“榻太窄,滚下去了……”

帘帐外,女子细腻又娇憨的嗓音弱弱传来。

谢云章白日说了谎。

其实她自小养得好,睡觉很规矩。

是他趁人熟睡,故意将手臂探过去,又试探着把人往怀里揽。

她这才会紧紧抱住自己。

滚下榻,似乎不太可信。

闻蝉又自己解释:“我的床榻一直很宽敞,昨夜又忽然换了大床睡,或许是一时不习惯……”

听着真委屈。

谢云章稍一犹豫,便问:“要上来睡吗?”

闻蝉等的就是这句。

“可以吗?”却故作犹疑,“我毕竟是个刚和离的妇人,公子高洁之躯……”

“上来。”

就这样,闻蝉终于名正言顺,留在了他的床上。

被褥分了两床,厚厚地将自己裹起来,比昨夜安心许多。

或许正因如此,闻蝉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十二岁那年,因为腹痛难忍,拉着三公子在床边陪自己。

她很少对人使性撒娇,可那次遭了管教嬷嬷的训斥,心底委屈,加上实在又怕又痛,才娇纵了那么一回。

记得那夜过后,她常在难眠的深夜反复回味。

再梦到那个场面,发觉自己似乎就是从那时起,对人生出了几分敬仰之外的心思。

“公子……”

谢云章浅眠,听见了这声梦中呓语。

“嗯。”他下意识回应。

枕边人似乎还在喃喃说着什么,可不管如何认真分辨,都没听懂她说什么。

第二日,闻蝉发觉他心情极佳。

对着自己总亮笑脸。

也不对,他还是那张喜怒不显的脸,没有年少时那般外露,但隐隐的,眉目间总浮现半分笑意。

“昨日夜里,我可有吵到公子?”

“不曾。”

闻蝉严重怀疑自己被占了便宜,但是睡梦中不知道。

可再一想,谢云章要真是这种人,还在大床边搭一张小榻做什么,直接逼自己上床睡不就行了。

疑心之际,又听男人说:“昨天晚上,你很乖。”

乖乖地梦到他,又软软唤他,像她小的时候一样。

闻蝉却听不得这话,面皮瞬时一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这么说我……”

听见这句,谢云章不再压抑,扬唇笑了一声。

闻蝉说要自己铺床。

谢云章要叫女使来做,但她坚持,便没再阻拦。

闻蝉终于能大胆找钥匙了。

她先去翻枕头底下,男人伤了后脑,这些天用的是一个软丝枕。

掀开来——什么都没有。

她又缝在里面,将那丝枕在手中捏来揉去,愣是没寻到一点硬物,遂放弃。

转向被褥。

男人那床比自己那床要薄,照理说她也盖过一夜,再摸索一回,也没有。

难道在他身上?

闻蝉眼光挪过去,觉得投怀送抱意图还是太明显了,不可取。

明早伺候他更衣?

“还没好吗?”

回头看一眼满床凌乱的被褥,闻蝉认命摇摇头,胡乱堆放好算数。

刚垂头丧气走回男人身边,却忽然听他问:“腰上,会勒吗?”

他竟然主动提起了。

闻蝉压抑住鼓鼓跳跃的心,尽量平和地回:“勒倒是不勒,就是戴久了,很闷。”

谢云章点点头。

随即扬声唤:“陆英。”

片刻后,陆英推门而入,立在屏风外。

“大人吩咐。”

“把她玉带解下。”

“是。”

闻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陆英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走上前来。

居然在陆英那里。

谢云章尚能近身,陆英住在楼下,又是习武之人,叫她要怎么弄到钥匙?

“啪嗒”一声,腰间的束缚松懈。

其实皮革柔软,戴久了也容易忽视。

甫一取下,才有如获新生的实感。

“过来。”

谢云章坐在交椅上发令,闻蝉听话上前。

又听他说:“坐上来。”

七八岁都没坐过他腿上,重逢这四五个月,倒是已然轻车熟路。

她先回头看陆英,陆英持着她褪下的玉带,低头绕到屏风外。

闻蝉则揽住男人颈项,还是坐了上去。

谢云章立刻抱紧她。

强求得久了,就算是自己开口求来的主动,都显得弥足珍贵。

“以后不想穿那个,就坐到我腿上。”

不是存心戏弄她,他也不过求一份安心。

要么牵在手中,要么抱在怀里,有一样就够了。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腰背又被人紧紧揽着,光洁的小腿悬空,又隔着衣料偶尔蹭到他。

说不心猿意马,那是假的。

“我看看,闷坏了不曾?”

看是看不见的,此刻的谢云章只能靠听,靠触,对她的身体已然熟稔,轻易便触到她腰侧肌肤。

“嗯……”

细细感受一番,滑若凝脂,被玉带裹了一天的那点肌肤,甚至比周遭更软,更嫩。

闻蝉发觉他的手不对时,自己的气息都已然急促。

“你别摸了……”

自打登船以后,总是这样。

只要两个人贴在一起,动不动气氛就不对。

哪怕在琼州时他刻意戏弄,剥她的衣裳,都没有上船两日这般难言过。

谢云章鼻间气息亦有些重,腕上被她柔荑一抵,才最后抚一把,缓缓收回。

闻蝉松了口气,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圈着人颈项,故作娇弱开口:“就不能不戴吗?”

男人手中刚失了柔软的腰肢,耳根却紧跟着一软。

薄唇抿了抿,问:“很难受?”

怀里的娇人继续发作:“像什么似的被你牵着,能不难受嘛。”

她似乎早忘了,是她欺人眼盲总不应声,又躲得远远的,男人才会出此下策。

可被她软声控诉,谢云章也不想计较了。

“只要你不躲,我唤你,你要应答。”

闻蝉察觉了生机,立刻点头。

想到他看不见,又连声应和:“我知道了,我不跟公子怄气,公子有事就唤我!”

谢云章轻轻“嗯”了一声。

闻蝉立刻对着屏风外的人高声道:“你听见了吧,把那东西拿走!”

陆英见主子没出声,抱拳行过礼便退出屋外。

刚欢喜不过片刻,耳畔男人又道:“那杳杳的傍身钱,是否该交由我保管?”

他说的是,那件兜衣里的一万两银票。

自打被人牵住,他就没再提起。

原来是等着这个时候!


闻蝉来到琼州后,在自己真名前添了母姓,若将她一应婚书地契寻出来,上头记的姓名皆是“柳闻蝉”。

成婚前旁人称她柳娘子,婚后便大多是檀夫人。

因而谢云章寻过来的那一日她实在惊讶,且不说她在国公府没透露过真名,在琼州,也压根打听不到一个叫“闻蝉”的女人。

茶铺的掌柜是名四十出头的妇人,慈眉善目,闻蝉平日唤她梁妈妈。

梁妈妈甫一见到谢云章这般俊朗的后生,哪怕与自己儿子年纪相当,一时也有些看直了眼。

“哦……我家主人便是柳娘子,就是这位。”

闻蝉就知道,檀颂是被谢云章特意支开的。

她不但没像往日那般热络迎客,反而别过脸,面色拉了下来。

梁妈妈见她这般反常,忙放声提醒:“娘子,来客了呀!”

闻蝉仍旧不正眼看人。

梁妈妈只得从柜台后绕出来,赔笑道:“公子莫见怪,我家主人刚从外头回来,这会儿怕是累着了。”

对此,谢云章大度道:“无妨。”

梁妈妈还在给闻蝉使眼色,可闻蝉铁了心闹这脾气,一动不动。

谢云章便自行参观起这铺面。

“平日里买茶的人多吗?”

梁妈妈跟在人身后道:“生意倒是不错,只是这茶叶生意多归官府做,利薄了些。”

谢云章查过,闻蝉这铺子很干净,从不做私茶生意。

“那来求柳娘子办事的,应当很多吧?”

他这口气活似官府问话,叫梁妈妈一下默了,转头忙去看闻蝉。

谢云章却笑了笑,“我随口一问。”

“哦……”

梁妈妈乍一看他,倒像位富贵人家的温柔公子,只是这一问一答间,便知晓他是个城府深的,一时不敢再随意答话。

“我想买两斤玉叶长春,店里有吗?”

“有的有的。”

梁妈妈去取茶叶,谢云章远远对人道:“请柳娘子为我泡上一壶。”

闻蝉这才不得不站起身。

“谢御史,请移步内室吧。”

梁妈妈听见这一声,才知晓两人是旧识。

她在这铺子干了少说三年,还从未见过主家拉下脸待人,可知两人间交情颇深。

她将烧开的水同茶叶一道送入内室,随后便替人牢牢掌上门。

谢云章爱看她泡茶,是在国公府就养成的喜好。

看她眉目专注,白皙纤长的玉指来回摆弄,实在好看。

可今日,她没有双手奉上,而是“叮”得一声,将茶盏扣在他面前桌上。

男人也没恼,端了茶盏啜饮。

方问:“你不高兴,是我昨夜太凶了,还是撞见我今日带旁人出门?”

闻蝉实在忍到头了。

“你分明答应过我,不会捅到檀颂面前!”

谢云章饮着茶,不紧不慢道:“我是答应过你,可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吗?”

“再说,今日事发突然,我瞧他也没看出什么。”

闻蝉更气:“公子非要这样算,那昨夜红袖招里,是谁特意安排花娘接近檀颂?”

“公子既说了,与我只为寻欢作乐,为何还要挑拨我们夫妻感情?”

闻蝉从来不笨,相反,她太聪明了。

昨夜谢云章抢先一步发作,闹了顶楼厢房那一出,也并未叫她忽视,在席间给檀颂下的套。

他默了默。

放下茶盏,方缓缓道:“因为我不喜欢,和旁人共用一样东西。”

“至少我用的时候,旁人不能用。”

闻蝉被他这话狠狠一刺,正要再发作。

却被他抢了先:“杳杳,你有没有试过,把我们的事告诉他?”

她一下灭了气焰。

檀颂这人虽迟钝,可真冒起火来,最容易意气用事。

她担心檀颂做傻事,自然也就不敢说给他听。

这点细微的迟疑,被谢云章尽收眼底。

他步步紧逼,“你们成婚前的事,你告诉过他吗?提起过我吗?”

没有,没有,都没有。

闻蝉给檀颂的身份,是王家的远方表亲,在琼州,没人知道她从国公府逃出来。

就算亲密如王妗,也只知道她曾在上京待过,仅此而已。

“为什么不告诉他?”

“公子!”

谢云章坐正些,“嗯,你说。”

他轻描淡写,闻蝉落在膝头的指尖却攥得发白。

她不敢赌檀颂知道此事的反应,却又反抗不过谢云章。

几乎是自暴自弃,她忽然说:“程家小姐,平日里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她都愿意对公子投怀送抱。”

“像公子这样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总来为难我一个有夫之妇呢?”

谢云章静静望着她,目光坦然。

“正是有夫之妇,才最方便不是吗?程湄虽年轻貌美,可我若真碰了她,难免被逼着纳了她。”

“你就不同了,与你温存一场,我无需负责。”

闻蝉面色发白,几乎不敢置信,这话竟是出自谢云章之口。

“当然,”谢云章又适时开口,“你应当也能感知到,我对你是不同的。”

“杳杳,你是我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对你,我的耐心实属上乘。其实我也不想逼迫你,男欢女爱,自是你情我愿才有趣。”

“所以杳杳,早些放下你的包袱,下回,别再扫我的兴。”

……

当日,闻蝉都不知是怎么回的家。

檀颂从府衙回来时,只见她病恹恹倚在床头,唇色苍白,双目无神。

“夫人?”

闻蝉嗓音无力:“夫君回来了。”

檀颂摘下方巾,便快步行至床边,“这是怎么了?”

闻蝉摇摇头,“今日回来便有些头疼,想着歇一歇会好,没成想疼得更厉害了。”

“请大夫了吗?”

“请了,说是兴许太过操劳,得好好歇两日。”

檀颂点点头。

闻蝉便顺势道:“过几日程小姐的生辰宴,我怕是不能出面了。”

她想离谢云章远一点,若说原先还心怀侥幸,以为谢云章会念着当初那几分情谊,如今对人便只有惧怕。

惹不起,便只能躲。

檀颂面露难色,沉吟片刻方道:“原先我都答应程知府了,可既然夫人不去,那不如,我就说怕过了病气给宾客,我也不去了。”


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有身孕,谢云章不曾得手,和檀颂近几月也没有过。

就是檀如意那剂药的后遗症罢了,可显然,谢云章不知内情。

他把老大夫请到一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那老大夫便点点头出去。

“还不能走吗?”

闻蝉不想主动解释什么,毕竟他也没问,而庄子里的檀颂,若没被人灌倒,想必也已发觉自己不知所踪。

偏偏谢云章掩上门,回身,于案边落座。

“不急。”

他倒是不急。

闻蝉却觉得有蹊跷,也不知方才对那大夫说了什么,直觉不是好事。

她站起来,“谢云章,我要回去。”

“这医馆离那庄子少说十里路,”男人头也没抬,“我不会送你,要么你走回去。”

眼见就是立冬了,外面天又黑,此处又偏僻,闻蝉自然不能一个人走回去。

可她捏了捏拳头,“好,我自己走。”

大不了走一个时辰,再挨些冻,谢云章又怎会放任她走失?

气上头来,闻蝉却不怕他不管自己。

站起身不过走了两步,身后男人便斥道:“站住!”

闻蝉适时回身,“你究竟送不送我回去?”

“那庄子里有什么东西,叫你非回去不可?”

“我的夫君,”她刻意咬重夫君二字,“我与他一道出门,岂有半途抛下他的道理?你叫我如何对他解释!”

闻蝉试图激怒他,最好他撇下自己走了,也显得自己清白些。

可谢云章只是冷笑一声。

“你还说那是你的夫君。”

“不知道的,还当你有个三岁的儿子,片刻离不得娘亲。”

“你不许说他!”

“动他动不得,说也说不得。”

谢云章亦站起身,缓步朝她逼近。

“你此刻为何恼怒?还不是我切中了你的心事。”

“我也当真不解,杳杳,一块冥顽不灵的木头,胸无大志的穷举子,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闻蝉需极力克制,才没被人压迫到后退。

仰头道:“他愿意娶我,做他的妻。”

“成婚三年,对我爱重有加,从未嫌我出身商籍。”

“你口中的穷举子,到底是我高攀了他。难不成要我自甘轻贱,与人为奴为妾……唔!”

后腰处一重,闻蝉又被人揽到身前。

“别说得这么好听,”他面庞压近,眸光锐利似能将人凿穿,“你不过是图他家里人口单薄,不必晨昏定省侍奉公婆。”

“他偏安一隅资质平平,你便更好将他捏在手心,借他的功名,反做你的人情生意。”

“杳杳,我说的可有一桩不实?”

闻蝉睁大眼睛,瞪着他,生怕落了下风。

是,他说的是真。就像檀如意对她多有挑剔防备,她便婚前先嫁姑姐,省得受人牵制。

可她自己说的,又哪条不真?

“你情我愿而已,”她松了声调,眼梢三分鄙薄,“这话你当着我夫君面说,亦难离间我与他的情谊。”

“要让公子失望了,我们夫妻,心齐。”

闻蝉觉得自己赢了。

她在男人凌厉眉目间,窥见了些许闪烁。

随即似为遮掩,才故意重重将她推开。

身后就是医馆厢房的门,她靠到上头,笑得恣意。

“公子莫不是对我旧情难忘?”

“你不成亲,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反而从上京一路南下,做个稀奇古怪的御史……敢问公子,你图什么?”

闻蝉对他是不同,念着旧情,倒显得欲拒还迎。

可她不傻,谢云章说是寻欢作乐,可每回雷声大雨点小,几时动过真格?

她今日算是把话摊开来讲了,谢云章知道她不傻,长此以往必然会看出什么。

遭她咄咄逼问,一时并不言语。

闻蝉靠着身后门板正要再开口,却忽然“咚咚”两声,有人从外叩门。

“这位大人,夫人的药煎好了。”

“送进来。”

进门的是个药童,看着不过十岁上下,手中木托盘搁着一碗还冒热气的药。

“放下吧。”

看来,这就是他吩咐那老大夫去做的事。

“这是什么?”

那药童将药碗放于榆木案上,正要答闻蝉的话,却见谢云章对自己摆摆手。

随即不再多言,只替两人关上门。

谢云章重新坐回去,轻飘飘开口:“滑胎药。”

闻蝉一时惊疑,先看他,又看那碗药。

她不通药理,这些药闻起来都是一般苦的。

谢云章便又说:“趁着月份小,早些打下来,不会太伤身。”

“呵……”

她禁不住冷笑出声,不知是怒的,还是气的。

“你要堕我腹中的胎,”她一字一顿只觉荒谬,“你凭什么?”

幸亏她只是身子不适,若今日腹中真有了檀颂的骨肉,难道也要丧在谢云章手下?

“凭我不想偷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

“也省得有些人误会,把我的手下留情当做什么,旧情难忘。”

真真假假,闻蝉一时难以分辨,又去看那碗药。

谢云章趁势道:“总归大夫也摸不准,你将这药喝了,没怀上最好,便当时防患于未然。”

闻蝉身上还裹着他的白裘,此刻却是手脚冰凉,思绪全乱。

她知道谢云章对自己心有不甘,他也早不是旧日那个光明磊落的三公子了。

可强逼自己滑胎,真是他会做的事?

要知这滑胎药,几乎便是半碗毒药,多少花楼女子未至三十而终,便是这一碗滑胎药害的。

就算腹中没有孩子,闻蝉也僵声说:“我不喝。”

这回换谢云章冷笑,“你说了不算。”

“趁热,听话喝了吧。”

闻蝉此刻立在门边,谢云章坐在屋里案边,她经不住开始想,若此刻夺门而出,有几成把握不被他追到。

可脚步刚挪动半分,谢云章霎时起身,三两步便上前捉住她。

“要我亲自喂你是吧?好,倒显得亲热些。”

硬生生被人拽回,闻蝉满面惊恐,看他托起那碗药,径直往自己唇边送。

“我不,不……呜……”

男人力气太大,捏开她唇关,黑漆漆的药便往里灌。

她呛得厉害,却仍下意识吞咽了几口。

挣扎不见任何起色,只叫自己反呛出泪来,一直到那碗底见白,她才终于将人推开。

当——

药碗坠地,四分五裂。

“谢云章,你丧心病狂!”


“放心,既是你自己的钱,等到了上京,我自会还你。”

不是怕他不还的事。

只是那银票交出去,她就没法半道再离开了。

闻蝉不想回国公府。

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好不容易成了“柳娘子檀夫人”,一回国公府,却只能是他的使婢。

虽脱了贱籍,可才过五年,国公府的人都认识她。

无名无分跟着谢云章回去,她不想。

可眼下就算谢云章想给一个名分,她也无心要。

刚和檀颂分开,她只想自己静一段日子。

“好,我给公子。”

为了取信于他,闻蝉没得选。

那银票她没取出来,还缝在那兜衣里,又收进柜子。

此刻拿到手中,看见那单薄的布料,她霎时脸热。

“我……取出来再给公子……”

“不必,”谢云章探出手,“我会好好保管。”

他亲手从人身上扯下来,再叫她亲手交到自己手中。

好似定情信物。

闻蝉上前两步,小臂贴着身侧,实在给不出去,哪怕此刻男人看不见。

“要不还是……”

“杳杳,”谢云章及时出声,“听话,给我。”

闻蝉便下意识地交出去了。

她看见男人用指尖捻了捻,不知是在确认银票,还是在摩挲她小衣的布料。

最终在他掌心揉成一团,被收入袖间。

“就当是你借我,每月计一分利。”

闻蝉眼睛一亮。

随即又黯淡下去。

每月一百两的进账,到上京至少六百两,的确很划算。

可这笔钱不是这么用的,既是傍身钱,就该牢牢握在手里,必要时跟着她一起逃。

如今脱了手,要跑也身无分文。

当日黄昏,楼船靠在海峡另一岸。

闻蝉终于得了身简单的衣裳,一行人乔装成商队,在岸口附近的客栈落脚。

陆英扮成她的贴身女使,实则方便贴身监视她。

再加上谢云章随行带的侍卫,从渡口下船,到走上客栈三楼,两人被层层簇拥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离开。

窗外,渡口熙熙攘攘。

闻蝉与人假作夫妻,故而住进同一间房。

客栈三楼统共只有两间厢房,大而奢靡,竟像是大院里的一处正房。

“在看什么?”

屋内,盲眼的男人倏然发问。

不等人作答,又说:“我猜你在看路,想着要怎么跑。”

他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闻蝉只管闭上窗,“我没有。”

她什么都没做,又怎会认罪。

虽然,她的确在等一个机会就是了。

“你过来。”

谢云章叫她,她就乖乖过去。

为了让男人更安心,她甚至直接坐到人腿上,小臂圈上他颈项。

“这么乖,可不像你。”

“我从前不就是这样的?”

三公子说什么,她就乖乖照做。

谢云章揽上她腰后,并未开口。

他的杳杳自然很乖,可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才把人从琼州捞回来,谢云章没法自欺欺人。

闻蝉,不再是他养在院里的小丫头。

“我要真跑了,公子怎么办?”

“抓回来。”男人答得毫不犹豫,又恐吓似的加上一句,“把你腿打断。”

闻蝉挑眉。

随即又觉得他不会,多是吓吓自己。

“我怕疼,公子不能打我。”

“怕疼就别跑,我自然疼你。”

闻蝉没再接话。

晚膳后屋门被叩响,陆英和石青带着一名医者,立在门外。

闻蝉当即让路,让他们进来。

回身闭门时望见对面厢房门开着,一个布衣男人倚门而立,正往她这边张望。

见了她,身子一下打直,对她笑着点头。

闻蝉便想起,黄昏时分上楼时,还在廊下见过他。

似乎是个机会。

她仰起笑,也对人点头示意,这才缓缓闭上屋门。

里屋大夫正在看诊,也不必猜,必然是为谢云章的眼睛。

他那等天之骄子,生来就能平步青云,倘若今后都看不见了,这仕途也算走到头了。

一炷香后,大夫背着药箱出来,由石青送人。

闻蝉走进去,陆英正在整理药方,拿在手中厚厚的一沓,内服外用皆有。

“大人夜里要敷药,到时属下去配来,还要劳烦娘子。”

闻蝉自然没有推辞。

她只是有些纠结,要跑,当然趁着谢云章眼盲的时候最容易,可这种时候跑,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喂谢云章喝下一碗药,又叫他躺下来,将草药敷在他眼睛上。

“若我此生没法复明,怎么办?”

闻蝉第一感是不会。

她不通医术,只是天然觉得,像三公子那样的人,就算经历一点小挫折,上天总还是眷顾他的。

不至于天妒英才,早早就夺走他一双眼睛。

“那我就做公子的眼睛。”

黑黢黢的草药涂满男人眼窝,闻蝉又拿一条巾帕替人压实。

她没说谎,她是真心的。

倘若访便名医,都断定谢云章以后看不见了,闻蝉会选择留下。

就像从前他照顾自己一样,照顾他。

说来也是好笑,和他在一起,她能一边想着逃跑,一边真心许下誓言。

谢云章似乎没什么反应。

闻蝉便又去握他的手:“公子放心,一定会好的。”

她将草药碗送出去,才又问了陆英大夫的说法。

“那老大夫是个治眼疾出名的,今日他看了,说这撞了脑袋的最难治,保不准后头还有什么毛病发作,只叫大人不要心急。”

闻蝉便点头,“就这么一路看过去,待回了上京,太医也请得。”

也只能先这样想了。

闻蝉虽担忧,却不想反惹他不痛快,在屋里从不提起这回事。

和人安生睡一夜,第二日起来,谢云章昨日那几分忧虑也退却了。

“帮我个忙。”

彼时闻蝉正在帮他穿衣裳,闻言问:“公子要做什么?”

陆英带着两名女使进来,特意递上一把铜剃刀。

这东西倒不眼生,檀颂也会用,就是闻蝉没上手过。

“我……怕我伤着公子。”

“无碍。”

谢云章坐在床沿,微微仰起下颌,“练一练就会了。”

这活曾被石青短暂接手过,嫌他笨手笨脚干不好,谢云章又靠着知觉自己来。

可如今闻蝉在,自然就要假手于她。

闻蝉只觉得棘手。

小心捧起男人的脸,她左看看,右看看。

他生得很白,但两日没修理,的确有几个青茬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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