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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重生,恶人都要受折磨俞清月宋怀谦无删减全文

喝醉的星星呀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天幕之下。狂风如猛兽般咆哮着,席卷着整个山谷,日光收敛,四周变得一片幽暗,飞沙走石迎扑来,粗暴地划破了俞清月的肌肤,她不由得抬袖掩面,却被逼得往后退,却踉跄一步,回头看去——身后便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顿时毛骨悚然。“阿月。”一声殷切的呼唤被风送来,俞清月一怔,这是母亲的声音!俞清月抬眸看去,母亲柳氏果然出现在眼前,她还和病逝前一样,瘦骨嶙峋。俞清月忍不住出声:“母亲,您回来了?”柳氏没有答话,只忧郁地看着她,“我不是说了,姑娘家要温顺听话才能一世平稳,你瞧瞧你,如今过成了什么样子?”俞清月着急辩解:“母亲,我一直把您的话记在心上,父亲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父亲怎能如此利用我?”可话还没说完,柳氏的身影便虚虚一晃,变成了俞清月的...

主角:俞清月宋怀谦   更新:2025-05-29 14: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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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俞清月宋怀谦的其他类型小说《贤妻重生,恶人都要受折磨俞清月宋怀谦无删减全文》,由网络作家“喝醉的星星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天幕之下。狂风如猛兽般咆哮着,席卷着整个山谷,日光收敛,四周变得一片幽暗,飞沙走石迎扑来,粗暴地划破了俞清月的肌肤,她不由得抬袖掩面,却被逼得往后退,却踉跄一步,回头看去——身后便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顿时毛骨悚然。“阿月。”一声殷切的呼唤被风送来,俞清月一怔,这是母亲的声音!俞清月抬眸看去,母亲柳氏果然出现在眼前,她还和病逝前一样,瘦骨嶙峋。俞清月忍不住出声:“母亲,您回来了?”柳氏没有答话,只忧郁地看着她,“我不是说了,姑娘家要温顺听话才能一世平稳,你瞧瞧你,如今过成了什么样子?”俞清月着急辩解:“母亲,我一直把您的话记在心上,父亲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父亲怎能如此利用我?”可话还没说完,柳氏的身影便虚虚一晃,变成了俞清月的...

《贤妻重生,恶人都要受折磨俞清月宋怀谦无删减全文》精彩片段


天幕之下。

狂风如猛兽般咆哮着,席卷着整个山谷,日光收敛,四周变得一片幽暗,飞沙走石迎扑来,粗暴地划破了俞清月的肌肤,她不由得抬袖掩面,却被逼得往后退,却踉跄一步,回头看去——身后便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顿时毛骨悚然。

“阿月。”

一声殷切的呼唤被风送来,俞清月一怔,这是母亲的声音!

俞清月抬眸看去,母亲柳氏果然出现在眼前,她还和病逝前一样,瘦骨嶙峋。

俞清月忍不住出声:“母亲,您回来了?”

柳氏没有答话,只忧郁地看着她,“我不是说了,姑娘家要温顺听话才能一世平稳,你瞧瞧你,如今过成了什么样子?”

俞清月着急辩解:“母亲,我一直把您的话记在心上,父亲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父亲怎能如此利用我?”

可话还没说完,柳氏的身影便虚虚一晃,变成了俞清月的父亲,俞鸿志。

俞鸿志一身尚书官服,居高临下地道:“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我让你嫁,你便要嫁!况且,武元侯府权倾朝野,你能嫁过去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俞清月一想起那性子暴戾的侯府世子,便奋力摇头:“不!求父亲收回成命!女儿不能嫁给他……”

“由不得你不嫁!”

眼前景物瞬时一动,忽然间又变成了朱姨娘,她是俞鸿志的爱妾,自从夺了柳氏的中馈之权,便在府中处处欺负俞清月母女,她眼神狠厉地盯着俞清月,冷声道:“你母亲都死了,这府中便是我做主,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顶嘴?你也配?”

这尖酸刻薄的声音激起了俞清月的愤怒,她的手指在空中挥舞,试图赶走朱姨娘,可那虚影转眼间又变成了莫昀之。

莫昀之是俞清月的青梅竹马,亦是她的未婚夫婿,他盯着俞清月,神情复杂地说:“阿月,事到如今,我们的婚事已经不成了,你莫要怪我,是你我缘分已尽……”

“昀之哥哥……”俞清月泪意上涌,不可置信地看着莫昀之。

然而,莫昀之的身旁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俞清月一同长大的手帕交,林嫣儿。

林嫣儿挽着莫昀之的胳膊,动作亲昵,依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阿月,我与昀之哥哥是两情相悦,你如今这般光景,也不可能给他幸福,还是成全我们吧……”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 俞清月声嘶力竭地呼喊道,林嫣儿走近两步,眸中冷光一闪,便伸手一推!

俞清月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坠下了悬崖,她惊恐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啪”!

一声巨响,惊醒了桌边的俞清月,她赫然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是汗。

桌上的茶盏被无意间拂到了地上,摔得七零八碎,才终于打破了方才的梦魇。

但这一切,又不全是梦。

眼下是俞清月重生的第二日,每当她睡着了,前世的片段,便会反复重演。

俞清月下意识回头,里间深紫色的半帘轻轻摆荡,午后的日光透过花窗,照进屋内的红木矮几上,微尘在光线里回旋,清风拂来,便吹散了房中浓重的药味。

她如今已经适应了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遂站起身来,快步向里间走去,轻轻撩开重帷——幔帐之后,母亲柳氏正闭着眼休憩,她虽然干瘦如柴,面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但呼吸还算平稳。

她重生回来了,而母亲还在,实在是太好了。

俞清月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触碰柳氏的手,仿佛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打破这如梦境一般的现实。

母亲的手指依然柔软,温暖,仅仅是这一点温度,便足以让俞清月倾尽全力守护。

上一世,亲父不疼,继母苛待,就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心上人与手帕交却一起背叛了她,而母亲则为她忧心到死。

是上天垂怜,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这一次,她要活出全新的自己,守住所珍视的一切,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此时,门口“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俞清月收起神色,将母亲的手无声放到了被褥之中,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便听到了一声轻唤——

“小姐?”

丫鬟红蕊立在桌前,她还如当初一般,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笑得弯弯的,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彻底褪去,这模样,任谁见了都喜欢。

红蕊见地上一片狼藉,便知药碗摔了,还来不及收拾,便急急过来寻俞清月,她担忧地拉起俞清月的手,小心翼翼地检查,问:“您有没有烫着?”

俞清月的目光逡巡在她面上,答道:“我没事……”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体会过有人关心的感觉。

“没事就好。”红蕊松了口气,说完便蹲下身收拾碎瓷片,她手指灵巧,一片接一片地拾,俞清月见了,想俯身帮忙,红蕊却连忙道:“小姐别碰了,仔细伤着您!”

俞清月只得作罢,她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蕊,对方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了瓷片,又掏出了帕子擦地。

红蕊不过十九岁,却是个比柳氏还操心的性子,这玉萝轩里上上下下的事,都由她和翠枝一起打理,安排得十分周全。

上一世,因柳氏卧病在床,俞鸿志便将中馈之权给了朱姨娘,朱姨娘仗势欺人,趁着俞鸿志外出公干,她不但对玉萝轩多次克扣月例,还断了柳氏的药材,俞清月不得不变卖首饰为母亲治病,红蕊护主心切,便潜入库房,想偷些药材给柳氏治病,结果被朱姨娘的人当场抓住,以偷盗主家为名,发卖到了青楼。

后来,红蕊不堪受辱,从楼上一跃而下,血溅当场,消息传回来,俞清月便哭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多方托人帮忙,这才给可怜的红蕊收了尸。

此刻,俞清月独自立在微光里,凝视着红蕊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泛起酸涩,她道:“红蕊,别擦了,起来罢。”

红蕊依然躬身低头,擦拭着地面,笑说:“无妨,很快就好了。”

俞清月却弯下腰,一把拉起了红蕊,她看着红蕊的眼睛,既是对她说,也仿佛是对自己说:“这一世,别再低头了。”


日光的余晖透过古朴的格子花窗,洒在玉萝轩内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窗边的翠竹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红蕊蹲在地上,抬头懵懂地看着俞清月,她只觉得小姐神色有异,似乎和平日不同。

俞清月敛了敛神,将红蕊拉起来,“坐。”

可红蕊却不肯,她手中揪着帕子,小声说:“小姐,这不合规矩。”

俞清月道:“以后在这玉萝轩,我说的话就是规矩,让你坐,你便安心坐下。”

红蕊愣了愣,一贯温柔和善的小姐,今日怎么突然强势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在府里总是招人欺负。

于是,红蕊依言坐下。

俞清月思量了片刻,试探性问道:“眼下离祖母的六十大寿,还有多长时间?”

红蕊想了想,答说:“约摸还有三个月。”

俞清月虽然重生回到了十八岁,但她依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按照红蕊的话推算,眼下便是五月,此时,俞鸿志还未将中馈之权交给朱姨娘,也就是说,她还有机会阻止后面一切发生。

俞清月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昏睡的母亲,思量片刻,便对红蕊道:“去收拾一下小厨房,我要做两道点心给祖母送去。”

——————————

过了午后,日光温而不烈,花开满园,最是宜人。

俞老夫人正在院子里,由罗妈妈扶着散步,却忽然听人来报:“老夫人,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大小姐?”俞老夫人有些疑惑。

阿月这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就算跟着她母亲过来都像是个透明人,如今她母亲病了,自己就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今日怎么自己主动过来了?

罗妈妈看出了俞老夫人的心思,笑道:“许是有段日子没来,大小姐心里惦记着老夫人呢。”

老人家总是喜欢被人惦记的,于是,俞老夫人面色舒缓了几分,对小厮道:“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俞清月带着红蕊一起进来,她微撩长裙,恭恭敬敬地给俞老夫人行了个礼,温声道:“祖母万安。”

俞老夫人点了点头,缓缓坐在了一旁的凉亭中,道:“你不是在照顾你母亲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俞清月如之前一般低着头,但声音却沉稳了不少,答道:“回祖母的话,阿月虽然要为母亲侍疾,但也该侍奉祖母,况且,母亲虽在病中,也十分关切祖母的身子,故而遣阿月过来问安。”

俞老夫人原本出身不高,又早年丧夫,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拉扯大,后来儿子为了仕途娶了柳氏。

柳氏出身商贾世家,家境殷实,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便是当世家闺秀养的,但落到俞老夫人眼中,却并未得多少喜欢。其一是俞家家道中落,俞鸿志是在最落魄之时,娶到了柳氏,便有人笑话俞鸿志是“入赘女婿”,这件事一直让俞老夫人耿耿于怀。故而面对柳氏时,她总想用长辈身份拿乔,将心中的不平填补回来,故而这份婆媳关系,仿佛是一碗夹生饭,别扭得很。

俞老夫人听了俞清月这般说法,面色倒是缓和了几分,便道:“你坐吧。”

俞清月便递了个眼色给红蕊,红蕊上前两步,奉上了点心。

俞清月道:“祖母,这是阿月亲手做的点心,名为‘福禄寿’三星,还请祖母品尝。”

俞老夫人诧异地看了俞清月一眼,“你还会做点心?”

俞清月垂眸,如往常一般乖顺,道:“母亲说,祖母年轻时最善庖厨之事,在家中落难之时,更是一个人撑起了一片天地,乃女子之楷模,故而让阿月效仿祖母,所学不可仅仅局限于识文断字,女红刺绣。”

俞老夫人之前便总觉得,自己在柳氏面前,相较于别的婆婆矮了一头,如今俞清月这话,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她难得地露出了笑意,说:“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祖母便尝尝。”

罗妈妈听罢,便为俞老夫人布了一块点心,俞老夫人夹起点心,送入口中细嚼,不由得出声问道:“当真是你亲手做的?”

俞清月的头埋得更低,好似有些羞涩与忐忑,低声道:“是,阿月第一次做,也不知合不合祖母的胃口?”

“绵软可口,甜而不腻,甚好!”俞老夫人称赞道:“没想到你还有一双巧手,第一次做就能做得这般好。”

俞清月抿唇一笑,“祖母过奖了。”

但俞清月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做呢?上一世,俞清月嫁到侯府之后,便遇上了一个百般刁难自己的婆婆,放着府中的厨子不用,日日让她亲自下厨,如今她这一手好厨艺,便是那时候被磋磨出来的。

俞老夫人又吃了两块点心,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箸,道:“对了,你母亲的身子如何了?”

俞清月答道:“回祖母,大夫说是母亲体虚,又受了风寒,这才精神不济,想必静养一阵子就会好起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俞清月老老实实答道:“母亲昏睡的这些天里,总担心府中的大小事务不能及时处理,便让阿月也学着理账,但我研究了几日,总有些关窍不大明白,不知祖母可否教教阿月?”

俞老夫人原来就是个爱做主的性子,如今闷在后院里,日日闲得发慌,今日被俞清月哄得高兴,便不假思索道:“理账有何难?你日后总要嫁做人妇,迟早要学着打理府中之事,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得空便过来,祖母教你理账。”

俞清月听了,一脸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对俞老夫人盈盈一拜,“多谢祖母,阿月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待出了俞老夫人的院子,红蕊才小声问道:“小姐,老夫人多年不管府中事,她当真能帮上您的忙么?”

俞清月默了片刻,道:“祖母能不能真的教我理账,并不重要。”

红蕊听了这话,依然不明所以,但俞清月却没有多做解释,只交待道:“这些日子,我们要仔细照顾母亲,切莫让她的病情加重了。”

红蕊闻声点了点头,“是,小姐。”

——————————

入夜之后,俞府西院里的灯,便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房中的妇人正坐在铜镜前,她的盘发雍容华美,金钗夺目,虽然年过三十,但依旧保养得当,看似柔弱的柳叶眉下面,是一双极为精明的眼睛。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府中最得宠的朱姨娘,她红唇翕动,声音冷冷的问:“大夫可回话了?玉萝轩的那个女人,还能活多长时间?”


丫鬟珊瑚当然知道朱姨娘问的是柳氏。

“回二夫人,大夫说大夫人是忧思过甚,又体虚血亏,加之着了凉,所以才卧床不起,需要慢慢调养。”

朱氏是俞鸿志的妾室,进门之时,府中都唤她做朱姨娘,如今柳氏身子不好,有一部分府中事宜便交给了朱氏打理,加之朱氏又颇有手腕,很得俞鸿志疼爱,所以如今府上诸人,都称她一声“二夫人”。

“哼,又不知道要耗费府上多少补品和药材了。”朱姨娘抓起桌上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神情颇为不满,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老爷回来了没有?”

“老爷派人传了话来,说是今夜有事回得晚,让您不必等了。”

朱姨娘皱了下眉,说:“老爷可传话给玉萝轩了?”

珊瑚笑道:“二夫人放心,奴婢打听过了,老爷只单单告诉您了,压根儿没想起玉萝轩那位。”

朱姨娘轻轻嗤笑一声,道:“一个病秧子,整日里缠绵病榻,又生不出儿子,有什么值得老爷记挂的?”

珊瑚连连称是,又帮朱姨娘把脸上的妆容卸了,朱姨娘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感叹道:“时间可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都嫁进来十几年了,阿媛都及笄了。”

珊瑚一面帮朱姨娘整理长发,一面接话:“清媛小姐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像极了二夫人,日后定能嫁个如意郎君!”

珊瑚话音一落,朱姨娘又想起了一桩烦心事。

俞清媛是她的长女,也是因着这个孩子,她才嫁到了俞府,故而对俞清媛十分偏爱。

按照惯例,姑娘家及笄过后,便要开始议亲了,朱姨娘早就私下里找人打听过几户人家,可高门大户都嫌弃俞清媛是庶女出身,不肯娶她为正室。而门楣低了,朱姨娘又不乐意,总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儿,于是一拖再拖,还是没有着落。

朱姨娘心中清楚,虽然自家老爷爬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对自己颇为宠爱,但她的女儿到底是一个官家庶女,很难攀到什么好亲事。

若要给俞清媛寻个好夫婿,首先便得有个好出身,而对朱姨娘来说,唯一的捷径便是等柳氏死了,让俞鸿志将自己扶为继室,这样一来,她的儿女们,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嫡出。

可柳氏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让她的心也悬在半空,每每想起来,就十分恼恨。

她思量了片刻,幽幽地说:“珊瑚,你方才说,那女人的病要静养才好?”

珊瑚认真点头,答道:“是,大夫说切不可动怒惊心。”

“不可动怒惊心……”朱姨娘听了这话,心思转了转,便勾起了唇角,“她如今这身子,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我们来帮她一把。”

——————————

几日过去,俞清月便彻底习惯了重生后的日子,最近,她将前世发生过的事细细理了一遍,她静静看着纸面上写下的字迹,烂熟于心之后,便将纸张送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火舌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纸张,纸张连同着上面的字一起,很快皱成了一团。

俞清月静静凝视着黑漆漆的火盆,烧掉的不仅仅是她的秘密,还有那些悲惨的过往,她看着纸张化为乌有,终于如释重负。

俞清月推开窗户,微风静暖,徐徐拂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能重来一遍,真好啊。

拱门处叶片微动,便见红蕊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小姐,大事不好了!”

俞清月见她有些慌张,便道:“别急,有话慢慢说。”

红蕊点点头,道:“朱姨娘说咱们府上的账目不对,便告到了老爷那里,老爷在正堂大发雷霆,指名让夫人去见!”

翠枝眉头紧皱,道:“咱们夫人连床都下不了,如何能去得了正堂?这朱姨娘分明是故意的!”

俞清月冷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不必惊动母亲,我去便是了。”

说罢,俞清月便带上了身旁的账本,步履从容地出了玉萝轩。

正堂之中,俞鸿志官袍未褪,颇有官威地坐在主位上,朱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姿态婀娜地坐在一旁,笑容满面地为他添茶。

这是俞清月重生归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眼前的幅画面看似寻常,却深深刺痛了俞清月的眼。

上一世,父亲也是这样与朱姨娘日日相伴,任母亲黯然神伤。

在俞清月三岁之前,父亲刚入仕不久,借着母亲家族的势力,正是意气风发,官运亨通之时,两人的感情也算琴瑟和鸣。

那时候的俞清月,正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父亲下值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她,偶尔还会带些好吃的回来,是以小小的俞清月,总喜欢和母亲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一起等待父亲归来。

只可惜,在父亲青云直上后,这一切就变了。

父亲对母亲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耐心,他变得越来越忙,甚至有时彻夜不归,母亲时常在哄睡了俞清月之后,一个人坐在床前默默流泪。

没过多久,父亲便迎了朱姨娘进门,而成婚之时,朱姨娘便已经身怀六甲了。

朱姨娘恃宠而骄,为了得到正室之位,再三加害她们母女,但柳氏的身子也渐渐垮了,她担心自己的身子熬不了多久了,便也不敢与朱姨娘硬碰硬,只能苦口婆心的叮嘱女儿——“阿月,你要好好念书,认真学女红,莫要惹你父亲生气,莫要忤逆他……”

“只要你乖顺听话,你父亲便不会亏待你。”

“女子最要紧的便是贤良淑德,待你长大了,嫁个好夫君,好好侍奉公婆,便能一世安稳……”

“乖顺”二字,总被母亲挂在嘴边,也成了俞清月成长中的信条,可等她真的长大成人后才发现,最乖顺听话的人,往往最容易被牺牲。

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要将她献给权倾朝野的武元侯府,俞清月百般不愿,可因母亲的性命被捏在父亲手中,便只能依照父亲的安排,嫁给了武元侯世子。

而武元侯世子是个十足的混账,不但游手好闲,性子也阴晴不定,对俞清月动辄打骂,婆母也对俞清月百般刁难,日子过得举步维艰。

此时此刻,俞清月看到俞鸿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心中早已没了孺慕之情。

“小姐?”红蕊低声提醒下,俞清月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迈入堂中。

俞鸿志见来的是俞清月,便没好气地开口:“怎么是你?你母亲呢?”

俞清月按照规矩,对俞鸿志行了一礼,道:“母亲身子不适,仍在昏睡,父亲若有什么事,不妨问女儿吧。”

俞鸿志抬起眸子,看了俞清月一眼,她平时见了自己,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今日能这般利索地应答,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俞鸿志声音里是浓浓的不愉,道:“库房里的人参莫名少了一匣,出了库却没有登记入册,你母亲是怎么管的账?”

说罢,他将账册重重拍在桌上,这响声让在场之人为之一颤。

红蕊见俞鸿志面色不佳,连忙上前两步,解释道:“老爷,夫人这两日都在病中,还未彻底清醒,这账册可否等夫人……”

俞鸿志皱了下眉,朱姨娘适时道:“姐姐虽然病了,可府中的事情却等不得呀。”

“可是……”红蕊还待再说,却被俞清月抬手制止了。

红蕊不解地看向俞清月,但俞清月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前世的俞清月性子太过软弱,所以遇事之时,红蕊和翠枝总是习惯性地替她说话,将她护在身后,可如今的她,却是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俞清月无言地拿起那本账册翻了翻,问:“敢问父亲,这本账册是哪里来的?”


俞鸿志看向了朱姨娘。

朱姨娘连忙说道:“我今日本想去库房里取些人参,给老夫人煲汤,可去寻人参之时,才发现数量与账册记载对不上,记得是一根,可却少了满满一匣子!虽然这一匣人参,对咱们府上来说算不得大事,但再大的家业,不也是老爷一点一点打拼得来的么?还是马虎不得。”

俞鸿志对她面色缓和,显然很吃这一套。

朱姨娘声音娇柔,继续道:“如今那匣人参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被姐姐补身子用了,那也是好的,只不过账目上还是得走一走,规矩是不能乱的,是不是?””

俞清月抬起眼皮,冷冷盯了朱姨娘一眼。

她还是同前世一般,惯会装好人,三言两语便树立了自己贤惠体贴的形象,且言辞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母亲不但管不好家业,还消耗了府中的药材。

俞清月笑了笑,道:“朱姨娘的话道理不错,但这账本,却是假的。”

话音一落,俞鸿志愣住了,朱姨娘也面露疑惑,道:“怎么可能是假的?这可是从账房先生那里拿来的!”

俞清月道:“这些日子因为母亲卧病在床,我担心府中之事无人主持,便准备提前对账,为了不影响账房,我拿到账本之后,便将上月的账目誊抄了一份,又将原来的账本还了回去。”

说罢,俞清月便递上了自己带来的账本,道:“我誊抄的这份账本里,并无使用人参的记载,可见朱姨娘拿来的账本,被人动了手脚,单独加上了这一条。”

俞鸿志闻言,拿起两册账本对比,发现果然朱姨娘的账本上多出一行字来,他狐疑地看向朱姨娘,问:“这是怎么回事?”

朱姨娘心底发虚,但表面上却故作镇定,道:“清月,你方才也说了,这账本是你誊抄的,兴许誊抄的时候便漏了这一条呢?”

俞鸿志也将目光移向了俞清月,俞清月不慌不忙道:“父亲,女儿自知愚钝,担心理不好府中事,故而近日都在祖母膝下受教,这账本便是在祖母眼皮子底下抄的,还请祖母身旁的罗妈妈帮着核对了一遍,确认两本是一致的,父亲如若不信,请罗妈妈过来一问便知。”

俞鸿志见俞清月语气笃定,便知问题出在了朱姨娘这边,怒得将账本砸到地上,道:“你这账本到底是哪里来的 ?老实交代!”

朱姨娘一看俞鸿志变了脸,立即便换了哭腔,“老爷,这账本真的是账房先生给的!至于……至于这本为何会与清月那本有出入,妾身也不清楚啊……妾身不过是察觉不对,担忧府中生出错漏,这才告知老爷,我也是一片好心呀……呜呜呜呜……”

朱姨娘说着,便要掉眼泪,这戏码俞清月前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她心中冷笑,只怕外面戏园子的头牌,都不如朱姨娘入戏快。

俞清月悠悠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账房先生好像姓朱?是朱姨娘母家的亲戚吧?”

俞鸿志反应过来,气得面色发红,道:“是不是你与那账房先生串通好了,要诬陷文茹?”

朱姨娘哭哭啼啼,道:“老爷,冤枉啊!妾身哪里敢故意诬陷姐姐?妾身一介妇道人家,也是见姐姐病了,老爷公务繁忙,便想着为府上分忧,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定然是那账房先生出了问题!我与他也、也不相熟的!还请老爷原谅妾身……”

俞鸿志最看不得朱姨娘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的怒气消了几分,只斥道:“你这妇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俞清月早知俞鸿志会避重就轻,但她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朱姨娘,只道:“还好父亲明辨是非,不然,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父亲很是不利。”

俞鸿志疑惑道:“此话怎讲?”

俞清月缓缓地道:“父亲任兵部侍郎多年,现任的兵部尚书快要告老还乡了,正是父亲升迁的好机会……可是,要成为六部重臣,官声何其重要?今日之事,分明别有用心之人特意为之,若是父亲当真误会了母亲,恐怕要落得一个苛待病妻的名声,如果再逢御史弹劾,那仕途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名利对俞鸿志而言,便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俞鸿志一听这话,果然变了脸色,道:“阿月提醒得对,此事可大可小,万一被有心之人做了文章,那可是追悔莫及。”

俞清月颔首,道:“父亲说得不错,您一路苦行至今,在这般重要的关口,可不能行差踏错了。”

俞鸿志连连点头,道:“那阿月以为,为父当如何处理?”

听了这话,俞清月就笑了。

她温吞地答道:“阿月一介女流,见识浅薄,哪里懂得如何处理?我只是想着,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就算传扬出去,也不要和父亲扯上任何关系才好。”

她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让俞鸿志醍醐灌顶。

俞鸿志思立即唤来了管家,对管家道:“给我彻查那个姓朱的账房先生,他吃了多少,都给我吐出来!查清之后,立即逐出府去!”

“这……”管家也知那账房先生是朱姨娘的人,一时有些犹疑,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朱姨娘。

俞鸿志眼见这场景,便更加生气了,怒吼道:“这府上到底是谁做主?”

管家连忙收了旁的心思,当即应了,他又壮着胆子问:“老爷,朱先生不能用了,那账房之事……”

俞鸿志看了一眼俞清月,道:“大小姐如今既在老夫人那里受教,那便暂时交给她管吧!”

朱姨娘一听这话,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老爷,清月不过十几岁,她如何管得了账房之事……如今姐姐病着,不如还是我……”

俞鸿志一拍桌案,指着朱姨娘道:“你这个蠢妇,若不是你,也不会无端生出这许多事来,你还敢打账房的主意?”

朱姨娘被吓得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眼看又要哭了,俞鸿志心里烦得很,便道:“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外人还指不定如何揣摩我们!与其在这儿哭闹,还不如滚回你的西院去面壁思过!”

“老爷!”朱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俞鸿志,她母家在京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自从嫁到俞府,俞鸿志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俞鸿志见朱姨娘站着不动,怒气更加上头,嚷道:“还不快滚!”


朱姨娘这回当真要哭了。

她狠狠瞪了俞清月一眼,才咬牙走了。

俞鸿志怒气稍歇,犹豫了好半天,才对俞清月道:“阿月,这次的事……”

俞清月风轻云淡地说:“父亲不必解释,您因朝中之事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是没有心力关注后宅的,今日也是因为听信了朱姨娘的话,才一时不察,女儿明白父亲的难处。”

俞鸿志方才还未弄明真相,便打算对柳氏兴师问罪,被俞清月揭开真相后,虽然对朱姨娘小惩大诫,但依然觉得自己面上无光,正纠结着如何缓和气氛,却得了俞清月递来的台阶,自然要借坡下驴,笑道:“还是阿月懂事,你母亲教得好。”

俞清月唇角微微勾了下,但并无多少真实的笑意。

“多谢父亲,父亲若得空,便去看看我母亲吧,她近日里都昏昏沉沉,偶尔醒来,也惦记着您的身子和府中庶务。”

俞清月这么一说,俞鸿志饶是再无情,也生出了一丝愧疚,认真道:“好好,今夜还有公务要忙,待到明日,我定然去看你母亲。”

——————————

从正堂出来,俞清月就带着红蕊回了玉萝轩。

这一路上,红蕊都垫着小碎步跟在俞清月后面,一进玉萝轩的门,她便连忙拉住了门外的翠枝,雀跃道:“你是没看见,方才咱们小姐,寥寥数语就让老爷辨清了是非,便将狗眼看人低的账房先生绑了,还将朱姨娘赶回西院面壁思过了,朱姨娘气得脸都绿了!哈哈哈……”

翠枝听得目瞪口呆:“这……此话当真?小姐当真一个人逼退了朱姨娘?”

红蕊急得拍胸脯,“当然是真的!”

翠枝眼珠转了转,似还没缓过神来,在她眼里,朱姨娘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嗷叫的时候比什么都可怕。

红蕊笑嘻嘻道:“咱们姑娘今日可是扬眉吐气呢!以后,那朱姨娘定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咱们了!”

翠枝听了这话,不禁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红蕊见状,不禁奇怪,“你怎么哭了?”

翠枝擦着泪花,抽抽搭搭说:“我哪里哭了?我这分明是为小姐高兴!早知道我就同你们一起去了!那朱姨娘趁着夫人病重,老是欺负我们!我真想看看她被老爷骂的样子……”

红蕊听了这话哭笑不得,笑道:“好啦好啦,小姐如今长大了,处事越发冷静,以后有咱们的好日子呢!”

翠枝这才破涕为笑。

两个姑娘的对话,被屋里的俞清月尽收耳中。

她透过窗户,借着花窗上的人影,都能想象出这两人眉飞色舞的表情,不禁也牵起了唇角。

上一世,她过得太憋屈,连带着周围的人也跟着她一起受累,这一世,她定然不会再让身边的人受半分委屈。

翌日。

俞清月才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翠枝便高兴地迎了上来,“小姐,夫人醒了,正找您呢!”

俞清月听了这话,便快步进了里屋,只见柳氏正有气无力地靠在床边,掩唇咳嗽着,现在分明到了初夏,但她却还披着厚厚的冬衣,整个人憔悴不堪,直到看见俞清月进来,眼神才亮了几分。

“阿月。”柳氏冲俞清月温柔地招了招手。

母亲的声音和动作都如此熟悉,隔世而归的感觉竟如此不真实,俞清月心里情绪翻涌,二话不说,便扑到了床前,抱住了柳氏。

“母亲……”她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喉间哽咽。

柳氏见女儿如此,还以为她是为自己的病情担忧,便温声安慰道:“好孩子,让你担心了……”

俞清月没说话,只将脸埋进柳氏的肩头里,这久违的温暖感觉,实在让她情绪翻涌,恨不得放声哭一场。

柳氏轻拍女儿的背脊,说:“母亲这些日子睡得昏沉,也无力照顾你,你过得可还好?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俞清月连忙擦了擦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阿月过得很好,母亲放心。”

只要还能再见到母亲,她便没有白回这一遭。

柳氏却轻轻叹气,道:“傻阿月,为娘病着,你父亲不管后宅事,那朱姨娘也不是什么善茬,你若是吃了苦头,可千万不要瞒着母亲。”

红蕊在一旁道:“夫人放心,小姐昨日大挫了朱姨娘的锐气,还领了账房的差事,如今是能独当一面了!”

柳氏听了这话,瘦得干枯的眼睛都露出诧异来,“这……你顶撞了朱姨娘?此人心思歹毒,日后恐怕对你……”

“母亲。”俞清月十分清楚自己母亲的性子,她是个极其良善之人,但保守的教条也刻在了骨子里,“从前我们也处处忍让朱姨娘,可换来的却是她的得寸进尺,她这样的人,便是吃软怕硬,以后母亲不可再任由她欺负了。”

柳氏又长叹一声,道:“话虽如此,但你也知道,你父亲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她还有一双儿女傍身……也是我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你父亲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若你能有个兄弟,等母亲不在了,也有人护着你……”

俞清月知道母亲心疼自己,便道:“母亲已经做得很好了,是父亲色欲迷眼,不懂珍惜。”

“不可如此贬斥他……咳咳,他好歹是你的父亲啊!”

柳氏说着,又咳了起来。

俞清月道:“母亲可知,您病重之时,朱姨娘便打起了中馈的主意,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便来问罪!若是真的让她得逞,她便有千万条法子刁难我们,待您病重不治,她便能撺掇父亲随意找个人把我嫁了,毁我一生。”

俞清月说得平静,但柳氏却听得心惊肉跳,“你父亲他虽不喜我,却也不至于对你如此,你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母亲错了。”俞清月份外沉着,道:“对父亲而言,没有喜欢与不喜欢,只有‘有用’和‘没用’。这侍郎府看起来处处锦绣,实则是个吃人窟,我们要活下去,便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母亲万不可再郁郁寡欢,得调理好身子,就算为了女儿,您也要重新振作才是。”

柳氏见女儿眸光坚定,也受到了不少感染,便道:“阿月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了你撑下去的。这段日子,你长大了,更有主意了,日后母亲听你的。”

俞清月握紧柳氏的手,说:“母亲放心,阿月会好好照顾您,这一次,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若女儿猜得不错,父亲应该很快就会来看您了。”

俞清月的话音才落,红蕊一脸惊喜地奔了进来,道:“小姐,奴婢方才在外面打水,发现老爷往咱们院子的方向走来了!”

柳氏闻言一愣,她自从病了不能出门,俞鸿志就几乎没有来看过她。

俞清月知道是昨日之事给俞鸿志提了个醒,毕竟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前途,当然不想因小失大。

柳氏多少有些激动,便想挣扎着起身,俞清月却连忙拉住了她,道:“母亲身子还未好全,起身做什么?”

柳氏忙道:“你父亲来了,我理应起身相迎才是,取我的外衣来……”

“母亲。”俞清月道:“您将自己放得越低,父亲便越不会把您放在心上,您若是想留住父亲的心,便坐着不要动。”

柳氏虽有些担忧,但一想起俞清月方才的话,便还是点头同意了。

俞清月笑说:“这就对了,父亲来得正好,是该有人为母亲侍奉汤药了。”


片刻之后,俞鸿志便走到了玉萝轩门外,与他一道来的,还有管家曾大福。

曾大福欠着身子问:“老爷,要不要小人去通报一声?”

俞鸿志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许久没来的玉萝轩,只道:“不必了。”

俞鸿志与柳氏是年少夫妻,情分走到现在,早已没了任何新鲜感,加之柳氏性子沉闷,近一年来又时常缠绵病榻,见面的次数少了,感情便越发淡了,他今日过来,不过是为了弥补昨日错怪之事,走个过场罢了。

俞鸿志这般想着,便对曾大福道:“你在门口等我,我坐上片刻就来。”

“是。”曾大福心照不宣地应下,便退到了一旁。

俞鸿志随意理了理衣襟,便大步迈入了玉萝轩。

这玉萝轩年久失修,内里的陈设,竟然连西院都比不上,俞鸿志内心诧异了一瞬,却也没有多想,便来到了里间。

翠枝见俞鸿志过来,自然面露欣喜,连忙引着他进了屋。

屋里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摆件,满屋子的药味,让他有些不适,这时,俞清月迎上前来,对俞鸿志屈膝行礼:“见过父亲。”

俞鸿志见到俞清月,淡淡点了下头,随口问道:“你母亲如何了?”

俞清月笑着答道:“父亲来得真巧,母亲醒来了,这会儿精神尚好。”

“那便去看看她吧。”俞鸿志说这话时,面上威严更甚,却没有多少关怀,不过俞清月也不太在意,只照他的话引路。

俞清月几步便将俞鸿志引到了柳氏的床榻前,柳氏见到俞鸿志,目光微微滞了一瞬,随即不冷不热地道了句:“老爷来了。”

俞鸿志见她神色平淡,依然坐着没动,不禁有些意外。

记忆之中的柳氏,总是刻板守礼,周全细致,从前他到这儿来,柳氏都会亲自沏茶倒水,服侍他更衣换鞋,怎么今日却好戏有些冷淡?

俞鸿志本想甩个脸色,却又想起了自己昨日才错怪了她,便压了压心中的不平,在床榻边坐了下来,耐着性子道:“今日可好些了?”

柳氏声音虚弱地答道:“好些了。”

一句之后,便没话了。

俞鸿志又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几句病情,柳氏看着不大想开口的样子,俞清月就帮着母亲一一答了。

俞鸿志自觉已经坐够了时辰,便打算起身离开,不料,俞清月忽然开了口:“对了,母亲的绣样,不给父亲看看么?”

柳氏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向俞清月。

而俞鸿志也奇怪地看着俞清月,这女人家的绣样,同他有什么关系?

俞清月温婉一笑,她取来一旁的漆篮,呈到了俞鸿志面前,这漆篮里摆放着五颜六色的料子,还有些绣了一半的绣样。

“父亲请看,这便是我们准备送给徐夫人的绣样,您觉得如何?”

俞鸿志心思瞬转,问:“哪个徐夫人?”

俞清月道:“自然是兵部尚书,徐大人的夫人。”

“父亲有所不知,母亲这病迟迟不好,便是因为她总为些琐事劳神,女儿也劝过多次,可母亲就是不听。”

俞鸿志疑惑道:“什么琐事?”

俞清月用眼神点了点一旁的漆篮,那漆篮里放着几件素雅的绣品。

“过段日子徐府要举办乔迁宴,前两日便送了帖子来咱们府上,而徐夫人酷爱刺绣,故而在乔迁宴中设了一场刺绣展,母亲方才听说了此事,便想让徐夫人对我们有个好印象,故而已经开始准备了。”

俞鸿志听了这话,心头的算盘便响了起来。

徐大人眼看就要告老还乡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就能空出来,按照规矩,现任的兵部尚书可以举荐自己的继任者,可徐大人在任上之时,便对他多有忌惮,事事防着他,如今面临新旧更替,徐大人会举荐自己么?

俞鸿志愁了多日,都不知如何与徐大人拉进关系,一听柳氏有机会接近徐夫人,顿时豁然开朗!且柳氏出身刺绣世家,柳家原本在京城的刺绣生意也做得很不错,这不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么?

俞鸿志立即收起了之前的冷淡,说:“好,甚好!如果我们能借此机会,与徐府建立好关系,对将来也大有裨益!”

说罢,他又转向了柳氏,和颜悦色地道:“文茹,此事要让你费心了!”

柳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俞鸿志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满自己这段日子的冷落,忙道:“这段日子,是为夫忙糊涂了,日后一定多来看你,你也要好好注意身子才是!”

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准备刺绣和出门赴宴,好好巴结徐夫人啊!

俞清月又道:“父亲说得是,可母亲总嫌药苦,不肯喝。”

说罢,便指了指一旁的药碗,幽幽叹了口气。

俞鸿志一听,眉毛都拧了起来,道:“怎么能不喝药呢?来——”

说罢,俞鸿志主动接过了俞清月手中的汤药,递到了柳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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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外面的管家曾大福。

他在府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看清了这后宅的局势。

在这俞府之中,老夫人已经颐养天年了,平日里不会过问后宅诸事,而大夫人不过是个摆设,真正当家的,乃是二夫人——朱姨娘。

故而他平日里没有少和朱姨娘接触,算半个朱姨娘的人。

他今日陪着老爷来玉萝轩,便是得了朱姨娘的令,让他盯着对方,切不可在玉萝轩久留。

可是,曾大福在院外左等右等,却都不见俞鸿志出来,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大着胆子走到院内,借着半掩的房门,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便瞪圆了眼!

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老爷,正一脸讨好地笑着,他手里捏着勺子,将汤药递到夫人嘴边,小心翼翼地喂着:“夫人,小心烫……”

这声音还怪体贴的。

曾大福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忍不住揉了揉眼,只见柳氏勉为其难地饮下一口之后,苦得蹙了下眉。

俞鸿志便连忙端起蜜饯,递到了她的跟前,“快吃一颗蜜饯,吃下去便不苦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庸医,居然开这么苦的药!”

直到看着柳氏将蜜饯咽了下去,俞鸿志的面色才舒缓了几分,他一面帮柳氏轻轻拍着背,一面好声好气地哄着:“好夫人,再喝一口药吧?”

曾大福见到此情此景,心头突突跳了两下。

自己莫不是站错了队!?


这念头一生出来,便让曾大福出了半身冷汗。

他又朝里间看去,只觉得俞鸿志与柳氏坐在一起的画面越发和谐,这分明就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可是,大夫人母女不是早就被老爷厌弃了么?

老爷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万一大夫人重新掌权,那自己这管家的位置,还能坐得稳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曾大福简直坐立不安,他就这般忐忑地立在门口,直到俞鸿志出来。

俞鸿志见曾大福有些魂不守舍,便道:“发什么愣?”

曾大福连忙赔上一脸笑,道:“老爷出来了,也不知夫人的病情如何了?”

俞鸿志斜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悦:“你身为府上的管家,连夫人的病情都不清楚?”

曾大福从善如流地说:“老爷教训得是!小人后续必定好好侍奉夫人,为夫人请更好的大夫。”

俞鸿志“嗯”了一声,又道:“不但大夫要换,药材也不能省,你再去库房领一些补品给她送去,这病一直拖着没有益处,还是得想法子让她尽快好起来。”

“是。”曾大福连忙颔首。

“对了,这玉萝轩里的陈设旧了,柱子上的漆也掉了,你是怎么当的管家?若被好事之人传出去,该如何议论老夫?”

曾大福心中叫苦不迭,腹诽道:之前不是您说的,府中要节约开支么?

可曾大福到底不敢表露出来,忙道:“老爷提醒得是,都是小人疏忽了,我一会儿就派人过来处理。”

俞鸿志这才勉强收了声,步子一迈,便离开了玉萝轩。

曾大福跟在后面,弱弱地提了句:“老爷,听丫鬟说,二夫人昨日哭了一夜,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俞鸿志不耐地开口:“我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哪能日日拘泥于后宅之事?她愿意哭,便让她哭。”

如今有柳氏帮他结交徐夫人,公务上他也要抓紧做出些政绩来才是。

曾大福心中暗叹,果然是站错队了!

接下来的一路,曾大福连大气都不敢出,好不容易将俞鸿志送入了书房,他才直起了微弯的背。

曾大福瞧着书房里的影子,心头盘算起来:看来还是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二夫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就在这时,珊瑚从墙角后探出了半个身子,见四下无人,才快步走了过来。

“曾叔,老爷答应了来西院么?”

曾大福瞧了她一眼,问:“我方才提了朱姨娘,还被老爷骂了一顿,你若不想挨骂,便不要在此处逗留了。”

珊瑚一听“二夫人”变成了“朱姨娘”,自然是不高兴,脸子一下便拖长了,道:“曾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不想帮我们了?昨日老爷虽然斥责了二夫人,但那不过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他平日里待二夫人不薄,且二夫人还育有一双儿女,老爷怎么可能因为昨日这点小事,便一直冷着我们?”

曾大福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又重拾笑容,道:“也是,眼下你们还是先韬光养晦,避开玉萝轩的锋芒罢。”

珊瑚:“二夫人心中有数,轮不到你我多说,曾叔还是同我去一趟西院,自己同二夫人复命吧!”

说罢,她便一扭身走了。

曾大福虽看不惯珊瑚这般狐假虎威的样子,却也不好发作,只得一甩袖子,又跟着去了西院。

两人才走到西院门口,便听见了里面摔东西的声音,还有丫鬟哭哭啼啼的声音,曾大福与珊瑚对视一眼,便知朱姨娘又拿旁人撒气了。

珊瑚定了定神,推门进去通报,片刻之后,才让曾大福进去。

朱姨娘手中的团扇摇得飞快,仿佛只有这般才能灭掉自己内心的火气,她一见到曾大福,便开口问道:“不是让你将老爷请来么?你是怎么办的事?”

曾大福也不想在此时再惹朱姨娘不快,便硬着头皮将俞鸿志回书房的事说了一遍。

“以你之能,若真要请老爷,会请不来?”朱姨娘幽幽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下,才道:“莫不是去了一趟玉萝轩,便认不得西院的路了吧?”

曾大福听了这话,便是是珊瑚嚼了舌根,他压下心底的不悦,恭顺道:“二夫人说哪里的话,小人这不是来了么?只不过老爷交代的差事有些多,小人不能久留罢了。”

朱姨娘问:“什么差事?”

曾大福犹疑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老爷让小人去库房领些补品,给大夫人送去……”

“什么!?”朱姨娘的声音又尖又细,甚至有些刺耳。

曾大福立即噤了声。

朱姨娘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平了平心境,继续问:“还有别的吗?”

曾大福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还说,玉萝轩的陈设旧了,让我派人去修缮……”

朱姨娘气得扔了扇子,道:“老爷怎么会突然这般关心那个病秧子?肯定是那女人装得可怜兮兮,字字句句都在博老爷同情!”

曾大福小声答道:“大夫人没说几句话,倒是老爷,话说得勤……”

朱姨娘柳叶眉一扬,道:“她这便是欲擒故纵!”

曾大福:“……”

朱姨娘:“他还说了什么?”

“这……”曾大福吞吐间,瞄了一眼朱姨娘那快吃人的神色,还是开了口:“老爷还说,夫人的病继续拖下去不好……得快些好起来才是。”

朱姨娘听了这话,面色越发难看,她咬牙切齿:“后来呢?”

曾大福嚅喏道:“后来,老爷还给大夫人亲手喂了药。”

此言一出,朱姨娘心头的怒气更甚,她气得一拍桌子,可却不慎撞到了自己的蔻丹,疼得龇牙咧嘴,但依然骂骂咧咧:“她是个什么东西?年老色衰的病秧子,竟然还让老爷喂她喝药!?”

珊瑚忙道:“二夫人,您仔细气坏了身子,为着这样的事,不值当!会不会是老爷因着昨日的事情,还在生气,这才去了玉萝轩,而不来咱们西院呢?”

朱姨娘冷静下来想了想,道:“不大可能。”

她嫁给俞鸿志多年,深知对方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自己找来的账房先生虽然出了猫腻,但俞鸿志毕竟只处置了那账房先生,没有真的牵连自己,那就更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去关照柳氏。

朱姨娘想了一会儿,又问:“你可听见他们在屋内说了什么?”

曾大福仔细回忆起来,道:“小人好像听大小姐提到了什么‘雅集’和‘刺绣’,老爷似乎很感兴趣,与大小姐相谈甚欢……”

朱姨娘:“你可知他们说的雅集,是怎么回事?”


曾大福摇头。

他答说:“小人当时离得远,只能听见只言片语,做不得数的。”

朱姨娘瞥他一瞬,心中暗骂了句“墙头草”,但面上依然道:“罢了,此事我自己派人打听。不过,这段日子我出去不便,府中之事,就请曾管家‘盯紧’了。”

朱姨娘说罢,递了一个眼神给珊瑚。

珊瑚掏出一锭银子奉给曾大福,曾大福假意推脱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了,他心领神会地点头,道:“二夫人放心,这府中之事,小人自会帮您看顾的。”

——————————

就在朱姨娘准备找人打听雅集之时,玉萝轩中,柳氏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阿月,你方才说的雅集,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俞鸿志看到的漆篮里装的绣品,不过是柳氏平日的随手之作,并非为了什么乔迁宴雅集准备的绣品。

柳氏知道俞清月这样说,定然有她的道理,故而一直憋着内心的疑问,直到俞鸿志离开了,才开了口。

俞清月拉过柳氏的手,在她身边坐下。

“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同母亲说,兵部尚书徐大人乔迁新居,便打算在新居办一场雅集,徐夫人便邀请各府女眷携带绣品参加,好办一场别开生面的绣品展。我想着母亲擅长此道,便自作主张,应了这帖子。”

柳家祖上便是做刺绣发家的,柳氏绣品在京城也一直销路通畅,生意做得很不错,故而柳氏自幼耳濡目染,也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技艺。

但红蕊却有些顾虑,她提醒道:“可是小姐,若是夫人身子爽利还好说,如今夫人连起身都困难,何谈刺绣呢?”

这话说出了柳氏的担忧,但她知道俞清月此举,是为了让她们母女重新得到俞鸿志的重视,便道:“无妨,离雅集还有些日子,我赶一赶,来得及。”

俞清月却道:“方才我如此对父亲说,不过是想让他多关心关心母亲,至于这绣品,就不劳母亲费心了,我来准备便好。”

“你?”柳氏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她的女儿自小什么都好,就是女红学得一般,并没有继承自己的刺绣能力。

柳氏低声道:“阿月,不是母亲不相信你,那徐夫人可是个行家,寻常绣品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跟别提让她对咱们印象深刻了……咳咳咳……”

柳氏还没说完,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俞清月不甚在意地笑笑,说:“母亲放心,我自有办法。”

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一场雅集并不寻常,要获得徐夫人的青睐,未必非要依靠绣品本身。

俞清月见柳氏仍然眉头紧锁,便又安抚了几句,待柳氏睡下之后,她才退出了房门。

微风轻拂而过,院子里的柳树,便跟着摆荡起来。

俞清月看着这些柳树,忽然想起了前世。

自她记事起,这些柳树便栽种在院子里了,小时候,母亲常常将她抱起来,去触摸细细的柳条,可母亲去世之后,这几颗柳树便莫名其妙地枯萎了,后来被人连根拔起,地上便留下了几个难看的大窟窿。

此时,俞清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捏住其中一根柳条。

这柳条又软又韧,叶片也是青翠得好看,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俞清月问:“这柳树如今是谁在照料?”

翠枝答道:“小姐,这柳树是府中的花匠,三两。”

“三两?”府中下人众多,俞清月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少印象。

翠枝笑着道:“小姐应当是见过他的,他经常在园子里给花草树木浇水。”

俞清月:“为何叫三两?”

翠枝低声道:“听说,是因为他面上有个胎记,长相丑陋,故而别的小厮都要七八两银子,唯独他只卖了三两,由此得名。”

一提到胎记,俞清月霎时想起了什么,立即道:“他如今在哪里?”

“这……”翠枝想了想,道:“听说他不但负责侍弄花草,有时还被吴勇拉去马厩帮忙,奴婢猜测,这个时辰他应该在马厩那边。”

俞清月默了片刻,道:“走,去看看。”

——————————

前段时间连日阴雨,直到这两日才放晴。

被日光一晒,马厩里的异味便弥漫开来,小厮吴勇用帕子掩着鼻,站得远远的,趾高气扬对着马厩里的少年道:“动作快些!若是不打扫干净马厩,今晚就别吃饭了!”

“是……”少年唯唯诺诺地应是,他手里拿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扫帚,手脚麻利地清理着马厩里的粪便,马粪弄脏了他的布鞋,也丝毫不在意,仿佛对这一切脏污已习以为常。

他好不容易将马粪扫得差不多了,正要拭手,便又听吴勇道:“三两,你小子是瞎吗?没看见旁边的草料么?这些马儿都金贵着呢!喂饱了它们才能歇息!”

少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吴哥,园子里的杂草还没清理,我能不能容我先把杂草清了,再回来帮你干活?”

“你这小子,让你干点活就推三阻四,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在曾管家面前美言,将你买回来的!若不是我,你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三两忙道:“吴哥帮过我,我自然记你的恩情,只是今日下午老夫人要逛园子,若是看见生了杂草,只怕会不高兴……”

“你少找这些借口!”吴勇嘴里嚼着麦杆,不屑地道:“你三天两头便去除草,一日不除,怎么可能被老夫人发现?你便安心在这儿干活,干完了再说!”

“活儿都给他干,你干什么?”一道清新悦耳的声音响起,吴勇回头一看,顿时将嘴里的麦杆吓掉了,他连忙点头哈腰:“大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儿又脏又臭的,小心别脏了你的鞋!”

俞清月瞥他一眼,道:“这里之所以脏臭,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好好打扫?”

吴勇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心虚,但他依然梗着脖子道:“小姐大约对这马厩之事不大清楚,这马厩是小人负责的,三两平日里只需要侍弄一下花草,小人让他过来帮忙,也是看他闲来无事,想让他多学点儿东西……”

俞清月淡淡道:“既然他过来帮你干活,那你的工钱不如给他算了?翠枝,通知账房,这个月开始,不用给吴勇支工钱了!”


俞清月的语气并不严厉,以至于吴勇还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他顿时傻了眼,连忙跪下,利索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道:“小姐息怒,小人知错了!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俞清月看也不看他,目光转向三两。

三两不明白小姐是什么意思,见吴勇跪了,也老老实实地跟着跪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

俞清月问他:“你又没错,为何要跪?”

三两怯怯地看了俞清月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悔意的吴勇,默默站了起来,但头依然埋得很低,不敢看人。

俞清月见到三两这般老实淳朴的模样,心情越发复杂。

前世,她的庶妹俞清媛处处欺负她,为了让她无法参加外宴,便在她的马车上动了手脚。

结果,马车行至路中就变得不听使唤,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最终,是年轻的车夫硬生生勒住了缰绳,才使得俞清月免于受伤。

俞清月一路惊魂未定,回府之后,才想起要谢那车夫。

“方才多亏了有你,不然我恐怕无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多谢。”

那车夫十分内敛,一直低着头,只低声道:“小姐无恙便好,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俞清月掏出银子给他,他却不肯收,直到旁人拉过他的手,俞清月才发现,他的手心被缰绳勒得满手血痕,只不过血流了一路,他都不曾吭声。

俞清月惊讶地看着他,“你受伤了!?”

那人下意识抬眸,看了俞清月一眼,就在对视之间,俞清月看见了他额头上那片铜钱大的胎记,对方似乎怕自己的面容吓着人,又立即低下了头:“无事的,小姐莫要担心。”

“你叫什么名字?”俞清月问。

车夫老老实实道:“小人贱名,恐污了小姐的耳朵……”

“小姐,听说马车坏了,您没事吧?”红蕊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俞清月没再问他的名字,只交待了翠枝安排大夫给车夫瞧一瞧伤,再赏赐些银两。

后来,俞清月再出门时,便没有见过那个车夫了,打听过后才知,那车夫被俞清媛斥责赶车不稳当,连夜逐出了府。

眼下,三两还是同上一世一样,卑微地埋着头,整个人看上去都矮了一截。

俞清月说:“三两,抬起头来。。”

三两一怔,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勉强抬起头来。

少年的面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眉宇开阔,五官周正,只可惜额头上有一块黑黝黝的胎记,便让这模样多了几分怪异。

而三两只堪堪看了俞清月一眼,又慌忙收起了目光,好似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不能见光似的,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俞清月打量过后,更加确定了眼前之人,便是前世那个无辜受牵连的车夫,便道:“我问你话,你能否如实说来?”

三两抿了抿唇角,点头:“小姐问话,我定然知无不言。”

“好。”俞清月指了指一旁的吴勇,道:“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压榨你,把活儿都扔给你?”

三两犹疑了片刻,终究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吴勇见状,立即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居然敢在小姐面前诬陷我!”

三两显然被吴勇吓住了,忙道:“小姐,吴哥确实帮过我,我若得空,帮他干点活儿也没什么……”

“是么?”俞清月定定地看着他,“你可想好了?他若是一辈子用曾经的小恩小惠来拿捏你,你也受着?”

“这……”

三两顿时语噎。

俞清月见到三两的神情,便叹了口气。

这样的三两,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

对许多人念旧情,对许多事心存侥幸,总是想避免冲突,以和为贵,殊不知一步退,步步退,直到走投无路,身边空无一人。

俞清月对翠枝道:“将吴勇带下去,交给曾管家处理。”

待翠枝将人带走之后,俞清月又问三两:“我只问你,你还愿意继续被人欺负吗?”

三两瞧了不远处的吴勇一眼,吴勇正用威胁的目光瞪着他,三两鼓起勇气答道:“我不愿意!”

俞清月又道:“若不愿意,你便要改变自己,我能帮你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帮到你。”

三两感激地看着俞清月,道:“小人明白了,多谢小姐提点……只是,还请小姐不要惩罚吴哥了,我帮他到今日,就当还了他之前的人情。”

俞清月知他是个厚道的人,便道:“吴勇的处置自有公断,你不必担心。对了,你如今主要做什么活计?”

三两忙道:‘小人如今负责府中花草树木的栽种、养护,除此之外,便是喂养马匹,更换草料,打扫马厩等。’

俞清月皱了下眉,他一个人,竟干了三个人的活。

俞清月瞧他内敛,声音也轻了几分,问:“你会不会驾马车?”

三两愣了愣,道:“小姐如何知道?我祖上三代都以驯马为生,曾祖父还在皇家马场侍奉过,只可惜我父亲早逝,家里败落了,母亲又病重,我才……”

三两说到一半,便闭了嘴。

若不是迫于生计,谁愿意卖身为奴呢?

俞清月问:“这么说来,你还会驯马?”

一提起驯马,三两眼里又亮了几分,重重地点头:“嗯!父亲教过我的,只是,现在府中有马夫,也用不着我。”

俞清月思量了片刻,道:“我缺个车夫,你可愿跟着我?”

三两听到这话,心中欢喜了片刻,却又踟蹰起来,抬起头道:“小姐……不怕我这模样吓着人吗?”

三两平日里总是低头走路,很少与人对视,如今对上俞清月的眼神,十分不自在,但当他发现俞清月并未对他的容貌表现出不屑和鄙夷时,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姐没有看不起他,所以他更不能给小姐添麻烦。

俞清月笑了笑,说:“你这是胎记吧?看着像个铜钱,老天把你的富贵都写在脸上了,日后说不定要飞黄腾达的,怎么还怕被人瞧见?”

三两一听,不禁也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又有些眼热,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低声说:“承蒙小姐不弃,三两愿意为小姐做牛做马!”

俞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也不必做牛做马,当好车夫便可,若有时间,再和护院学点儿功夫。”

三两朗声应下:“是!”

俞清月见他似乎放松了些,又问:“你的本名叫什么?”

三两怔了下,答道:“小人姓‘尤’,又出生在冬天,故名‘尤冬杰’。”

俞清月颔首,轻声说:“以后,你便恢复本名吧。”


这两日,俞清月没有出门,一直待在房中刺绣。

红蕊端来果盘,瞧见俞清月的绣作,不免有些意外,道:“小姐的绣功,当真是一日千里呀!”

翠枝也笑着附和:“可不是么?昨日老夫人看了,也赞叹不已呢!”

俞清月面带浅笑,却并没有答话。

前世的俞清月,嫁入侯府之后,便一直被武元侯夫人针对。

武元侯夫人知道俞清月的母家以刺绣闻名,她便让俞清月日以继夜地刺绣,以期将刺绣送给宫中贵人,好博得贵人青眼。

所以,只要俞清月的绣品没有达到她的要求,那绣花针的针尖,便会落到俞清月的身上,以至于俞清月如今拿起这绣花针,都觉得背后生寒。

但她坐在绣架前,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今生不同于前世,越是害怕的,便越要克服,两日下来,她终于可以心无杂念地沉浸在刺绣之中。

俞清月瞧着手中的绣样,图案虽美,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过好在还有时间,她可以慢慢地想。

一股线绣完,便有丫鬟来禀:“小姐,曾管家来了。”

俞清月慢条斯理地换线,缓声说:“让他进来吧。”

丫鬟躬身而出,片刻之后,便带来了曾管家。

曾管家一见俞清月,便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见过小姐。”

“曾管家贵人事忙,今日怎么得空来我玉萝轩了?”俞清月手中执着针,并未未抬头。

曾大福在府中混迹多年,算是俞鸿志的心腹,但他生性摇摆,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柳氏管家之时,他对柳氏言听计从,而柳氏生病之后,他便转投了朱姨娘,再没主动来过玉萝轩了。

曾大福一听俞清月的话,便立即挤出一脸愧疚来,“小姐这么说,是羞煞小人啊!”

“府中事务不少,小人前段日子忙昏了头,不慎疏忽了玉萝轩的修缮,当真是该死!今日那修缮的匠人已经来,保管让玉萝轩焕然一新!”

俞清月不冷不热地道:“那便多谢曾管家了。”

“小姐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曾大福满脸堆着笑,又道:“小姐,上次老爷说,要为大夫人换一位大夫,小人选了两位远近闻名的大夫,您要不要见一见?”

俞清月不假思索道:“不必了,就用府医吧。”

关于柳氏的病,俞清月不想假手于人,就算要换,她也会自己去寻。

“这……”曾大福似是有些为难,道:“老爷毕竟吩咐了,小人若是不办……”

俞清月抬起头来,直视曾大福,干脆利落道:“你去同父亲说,此事我自有安排。”

曾大福微微一愣,大小姐平日里性子柔婉,怎么今日看起来多了两分凌厉?

曾大福只得应是。

俞清月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迈入绣品之中,曾大福立在半丈之外,又不动声色地伸长了脖子,往俞清月面前的绣架瞄去。

俞清月感知到他的注视,便放下手中的针线,似笑非笑道:“怎么,曾管家也喜欢刺绣?”

曾大福连忙收了目光,道:“小人不过是看大小姐绣得精致,一时失了神……”

俞清月笑容不减,说:“也不知我玉萝轩的一个消息,能值几个银钱?”

曾大福还想装疯卖傻,讪讪笑着,“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小人听不懂……”

俞清月冷声道:“告诉朱姨娘,牢记她自己的本分,手若是伸得太长,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俞清月声音不算大,但字字有力,这般气场让曾大福心头一紧,他下意识退了一步,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唯诺开口:“是……大小姐。”

俞清月冷静地盯着他,继续道:“曾管家,古人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什么都想要,只怕会一无所获。我言尽于此,还请曾管家好自为之……红蕊,送曾管家出去。”

红蕊昂首,上前一步,“曾管家,请吧。”

曾大福面红耳赤,对着俞清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俞清月一转头,便见翠枝眼眶微红,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翠枝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小姐真厉害!连曾叔都震慑住了,呜呜呜……”

俞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傻丫头!”

红蕊与翠枝孑然不同,红蕊性子泼辣,刚烈果敢,宁折不弯,故而面对俞鸿志和朱姨娘的责难时,常常挺身而出,将俞清月护在身后。

而翠枝则细腻体贴,无微不至,只要有她在,定然会把俞清月照顾得十分妥帖,只不过,这小姑娘有些多愁善感,总爱哭鼻子。

俞清月想到翠枝前世的遭遇,心头蓦地一沉,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你最近是不是总去账房?”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翠枝回过神来,她收了眼泪,点头说:“是,小姐对过的账本,昨日便是奴婢放回去的。”

俞清月道:“最近几日母亲身体不好,你还是留在玉萝轩吧,别往外院跑了……若遇到和朱姨娘有关的人,也要避着走,明白吗?”

翠枝以为俞清月不想与朱姨娘正面交锋,便听话地点头,道:“是,奴婢记下了。”

红蕊送完曾大福回来,见俞清月还在刺绣,便温言提醒:“小姐,您已经忙了大半日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来,俞清月也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她收起针线,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指。

俞清月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让冬杰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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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俞清月重生过后,第一次出门。

街道两旁依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些嘈杂的声音交叉在一起,便让俞清月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人间。

尤冬杰驾车很稳,一路都十分顺利,很快便到了俞清月指定的地方。

尤冬杰一拉缰绳,恭声道:“小姐,到了。”

俞清月戴上帷帽,在翠枝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这里不过是京城中一条寻常的街道,却集聚了不少百姓,俞清月隔着帷帽半透的帘子,往街角尽头望去,不禁心绪振奋——

就是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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