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裴昭薛芙的其他类型小说《权宠娇妃,女将凤华裴昭薛芙 番外》,由网络作家“西北水果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三月初三,花团锦簇。今日是定国公府嫡女裴昭出嫁的日子。如意楼内,裴昭一身大红,端坐在铺着绣垫的圆凳上。喜服上的凤凰,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折射出炫目光华,也映的裴昭那张脸更加明艳美丽。可裴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气,反而神色复杂地盯着桌上的青瓷茶盏,唇瓣微颤。喜鹊心里暗叹,低声劝道:“小姐您放心吧,姑爷以前那么喜欢你,现在只是一时迷了眼而已,等成了亲,他就会懂得小姐的好,会回心转意的。”裴昭嫁的是宁远候嫡子薛芙,这门亲事,是当初两人的父亲亲自定下,还求了圣旨赐婚。这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论是身份、家世、样貌、能耐都是天作之合。但就在半年之前,薛芙忽然扬言,自己喜欢上了丞相府的慕容仙,并且此生非她不娶,闹着要解除婚约。这圣旨赐婚,哪是说解除...
《权宠娇妃,女将凤华裴昭薛芙 番外》精彩片段
三月初三,花团锦簇。
今日是定国公府嫡女裴昭出嫁的日子。
如意楼内,裴昭一身大红,端坐在铺着绣垫的圆凳上。
喜服上的凤凰,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折射出炫目光华,也映的裴昭那张脸更加明艳美丽。
可裴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气,反而神色复杂地盯着桌上的青瓷茶盏,唇瓣微颤。
喜鹊心里暗叹,低声劝道:“小姐您放心吧,姑爷以前那么喜欢你,现在只是一时迷了眼而已,等成了亲,他就会懂得小姐的好,会回心转意的。”
裴昭嫁的是宁远候嫡子薛芙,这门亲事,是当初两人的父亲亲自定下,还求了圣旨赐婚。
这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论是身份、家世、样貌、能耐都是天作之合。
但就在半年之前,薛芙忽然扬言,自己喜欢上了丞相府的慕容仙,并且此生非她不娶,闹着要解除婚约。
这圣旨赐婚,哪是说解除便解除的?
宁远候将儿子一通教训,直接罔顾薛芙的抗议,定下了婚期。
就在今日。
“小姐……”喜鹊还在劝说。
她细数着薛芙的好,说着裴昭有赐婚圣旨,嫁去就是原配正妻大夫人。
说着三妻四妾在公侯之家如何正常,就算那个慕容仙也想嫁给薛芙,到时候也只能做妾室。
那些话,便和前世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而前世的裴昭,也果然觉得,喜鹊说的话字字在理,薛芙甚至没有来迎亲,只派了个侯府的家将前来,那般怠慢,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进了宁远候府。
可她得到了什么?!
他们明面上对她天好地好,哄着她为薛家挣来无数军功,等她心甘情愿拿出师傅所赠的素尺兵书十二卷后翻脸无情。
薛家以她在战场受伤,伤了根本无法留下后嗣为由,十里锦红迎了那慕容仙进门。
他们更是陷害她与人私通,对她酷刑加身,废她武功。
她堂堂定国公嫡女,最后被弃于荒野山庙之中,凄凉惨死。
薛芙夫妇却踩着她挣来的军功拜将封侯,还让她裴家满门忠烈诬赖为叛国的逆贼!
这样的人,只有前世瞎了眼的自己才会嫁!
“吉时快到了,喜嬷嬷——”喜鹊招呼着。
眼前的视线,被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遮挡。
端坐了良久一言不发的裴昭忽然扯住盖头,甩了出去。
“小姐?”喜鹊惊愕,“您这是……”
“不嫁了!”裴昭丢下三个字,字字铿锵,并且毅然决然地扯上自己的腰带。
大红色的喜服被无情地丢在了地上。
整个如意楼内鸦雀无声。
婢女和喜娘们眼睁睁地看着裴昭换上了一身艳红劲装,抓起贴身的佩剑昂首往楼下走。
“小姐!”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您这是去哪儿?”
难不成是要冲到宁远侯府讨要说法?
裴昭大步出了如意楼,一块令牌朝着副将飞去:“点三千瑞虎营轻骑,北城门等我,半个时辰之后启程,前往寒江关!”
副将唐战呆愣一瞬,快速领命:“是!”
整个如意楼的人都傻了。
但如今的定国公府,国公爷和世子都在战场上没有回来,没有人拦得住裴昭。
裴昭到国公府门前,直接翻身上马,面无表情地挑飞了门楼之上的大红绸花,策马奔出长街,直奔北城门。
但她到了北城门下,先看到的不是唐战,而是薛芙的妹妹薛娇。
薛娇一身水蓝色望仙裙,骑在白色的骏马上,裙摆盖住整片马背,那张小脸雪白娇俏,当真是人比花娇。
只是此时那张脸上,满是气怒。
“裴姐姐,今日是你和我哥哥大婚。”薛娇沉着声音:“你不要闹,快回去等副将前去接亲!”
裴昭冷笑:“新郎都不在,也叫大婚?”
薛娇说:“我哥哥有要紧军务,他——”
“慕容仙也算要紧军务!”裴昭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不对,我说错了,慕容仙对他而言,比军务还要紧,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薛娇面色微变,企图解释:“哥哥的确是去追慕容姐姐了,但那是因为,慕容姐姐能治好母亲的头疾!”
“裴姐姐,你也不希望母亲一直被头疾所困扰,日日疼痛吧?你和哥哥自小的情分,今日为什么不能委屈一下?”
裴昭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委屈给你,你愿意吗?”
薛娇语塞。
不远处响起如雷的马蹄之声,唐战已带着三千轻骑赶到,拱手朝裴昭行礼:“小姐!”
裴昭提了马缰便要出城。
薛娇策马挡在裴昭面前:“你不能走,你走了宁远候府那么多的宾客怎么办!?宁远候府丢不起这个人!”
“这——”裴昭轻笑,唇角微勾,眼底却毫无笑意:“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让开!”
薛娇不让。
裴昭和她哥哥薛芙可是自小的青梅竹马,也一向会为薛芙着想。
即便是当初知道薛芙与慕容仙的事情,也曾说过,愿意和慕容仙姐妹相称,共侍一夫!
裴昭甚至主动找过慕容仙,表达友好之意,还给慕容仙送上了她最喜欢的琼林玉树!
裴昭她怎么可能这样就翻脸无情?
定是因为今日薛芙不能接亲的事情耍性子。
薛娇相信,只要自己好言相劝,裴昭肯定能回去。
可没想到裴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裴昭一记马鞭直接甩向薛娇的面门。
薛娇惊的脸色惨白,躲闪不及反倒摔下了马去,痛的惨叫出声,“裴昭你——”
裴昭已经策马奔出城门,带着瑞虎营轻骑,奔向了北方官道。
她懒得和薛娇说废话,浪费时间。
因为就在前世她成婚后第三日,南齐突袭寒江关,父兄战至最后一刻,血染沙场,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既然重活一世,她定要倾全力救下父亲和兄长。
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京城距离寒江关两千余里,裴昭带人日夜兼程,终于赶到第三日的清晨到了寒江关下。
此时的寒江关,血染黄沙漫天,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铁锈般的血腥味飘在空气之中,护城河内浮着无数的断肢残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城内透着死亡的气息,定国公府的军旗倒在地上,染了无数的血污。
裴昭浑身发冷地看着这惨烈的战场,抄起那面旗帜,一马当先冲入关内,并给唐战丢下军令:“快找父亲和哥哥!”
城内遍地尸体,有北梁的,有南齐的,有百姓的。
裴昭无暇去看,只听着正南城楼处似有刀剑相接之声,果断地带人朝南城楼奔去。
城楼之上,她的父亲定国公正被数十人围剿。
父亲身边殊死护卫的副将一个个倒下,父亲的身上亦扎了十几支箭。
定国公浑身浴血。
自己的,旁人的。
头盔不知何时已经掉落。
他的发髻散乱,初晨的微光,把他那带着血丝的灰白头发,染上了几缕光华,落在脸上,留下缕缕暗影。
他已经血战一天一夜,气力用尽,强弩之末,到了此时却依然握紧手中的龙鳞枪,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站稳。
军人,就当死于边野,死于保家卫国的战场上。
他死得其所,到这最后一刻,更不能曲了膝盖,折了气节。
可,是回光返照吗?
他竟看到了最疼爱的小女儿。
“昭昭……”定国公低声喃喃。
他的女儿成亲了。
可他却连她穿着大红喜服嫁人的样子都未曾见到。
定国公看着那不断朝着自己靠近的少女,那双从来凌厉严肃的眸子里,露出不舍,苦涩又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昭昭,你可一定要幸福啊。
一柄亮银枪扫过,裴昭亲眼看着,定国公的头颅被人斩下,鲜血把初晨的朝阳染成了刺目的艳红色。
“爹——”
裴昭全身的血液逆流,提着枪一跃而起,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南齐人尽数砍死,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父亲的身前。
她从敌寇手中夺下父亲的头颅,双膝一软,栽倒在地:“为什么——”
都已经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却不给她时间救父亲!
还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她这么残忍?!
那她回来,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裴昭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尸山血海,脑中嗡嗡作响,双目之中一片死灰,重生得来的一点点希望,在此刻被烧的一干二净。
“小姐!”有人握着她的肩膀低喊:“世子还活着!”
裴昭茫然地看着那个人。
副将唐战满脸鲜血,焦急又慎重地与裴昭说:“世子真的活着,小姐你不要绝望!”
裴昭顺着唐战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士兵们已经从尸海之中翻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为他检查伤势,在他口中塞了救命丹药。
那个人——真的是六哥裴煜!
裴昭骤然爬到了裴煜的面前去,眼睛里死一般的灰败,在探得哥哥那微弱气息的时候,再次燃起星星之光。
……
三千轻骑再搭营帐。
裴昭守在裴煜的身边,看着医官给哥哥处理伤口。
他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全身上下多处骨裂。
医官也是触目惊心,声音极低地说:“小姐,世子这伤太严重了,便是救过来了,能活命,以后怕也——”
此时的裴昭已经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干涩地说:“尽力救治。”
“大哥——子横来迟了!”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悲切的呼喊。
裴昭的目光缓缓地看向帐帘,眼底冷光迸射,握紧自己的佩剑,大步而出。
“大哥,子横该死!”
灵堂之内,一个三十多岁穿盔戴甲的将军跪在定国公的棺椁之前,扎实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眼中流出悔恨的泪水。
裴昭看着他,轻声开口:“叔叔。”
“阿昭——”裴子衡满眼泪意地转向裴昭:“若是叔叔早知南齐会突袭,绝不会带兵前去接应粮草,必与兄长和煜儿血战到底!”
“如今兄长去了,煜儿重伤,寒江关内的精兵全数阵亡,叔叔真的恨不得自刎谢罪!”
裴昭的眼中蕴着寒冰一样,“既然叔叔想谢罪,那现在就在父亲灵前自刎,到黄泉路上与他赔罪吧!”
“你——”裴子衡僵住,表情震惊地看着裴昭。
但在准顺,他又冷静下来:“前去接应粮草是军令,南齐又是突袭——”
“这次战败不是叔叔的错,阿昭,叔叔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才口不择言,可叔叔心里就好受吗?叔叔也自责难当啊——”
“所以。”裴昭没有丝毫温度地看着他:“你这自刎谢罪,只是说说好听而已吗?”
裴子衡眯起眼看着裴昭,“你到底什么意思?!”
裴昭道:“你说呢?”
少女一身红衣,红色发带束起高马尾,夜风吹的发丝起起落落,打在她的脸颊上。
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衣衫上,染了无数看不清楚的鲜血,那冷厉阴狠的表情,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那面容如此不善。
裴子衡身后的亲兵立即拔剑,裴昭身后,唐战所带的瑞虎营骑兵也立即围上前来,两方对峙。
裴子衡忍耐地说道:“裴昭,我知道你因为大哥和煜儿的事情伤心难过,但你要节哀!”
“我们现在应该想想怎么跟朝廷交代,然后重整旗鼓,去找南齐人算账,而不是在这里你怪我我怪你的窝里横。”
裴昭冷笑,一字字说道,“我早已审问过营中幸存之人,父亲本欲派一支小队前往官道接粮,是你说收到密报,南齐人会袭击粮草,所以带走大队精锐!”
“南齐人围城之时,父亲亦派人点燃烽火传讯——京城到寒江关两千余里,我两日能到。”
“而你接粮之处就在八十里之外,你难道看不到烽火?你为何不来支援?!”
“你——”裴子衡面色青白,万万没想到,裴昭竟然如此犀利直白。
刚刚遭逢大变,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难道不是该痛哭流涕,六神无主地扑到他这个叔叔身边来,祈求他的安抚和帮助吗?
“我什么?你是无话可辨了吧?!”裴昭下令道:“唐战,请父亲的龙鳞枪来!”
“是。”
唐战沉声应下,片刻后,将定国公贴身兵器,百战不折的龙鳞枪送到了裴昭面前。
龙鳞枪在裴昭手上如游龙飞舞,“铮”的一声,直指裴子衡面门。
裴子衡惊恐地看着裴昭:“你要杀我?!我是皇上亲封的一品骠骑将军,你无官无衔,不能杀我!”
“是吗?”裴昭冷笑:“龙鳞为圣祖皇帝亲赐定国公府,枪现之处,如朕亲临,枪尖所指,皆为贼寇,可先斩后奏!”
裴子衡身后所有的亲兵面面相觑,都跪了下去。
裴子衡僵住,少女眼中杀气凛冽。
她不是开玩笑。
她真的要动手!
“裴昭!”裴子衡喊道:“这龙鳞枪是圣祖皇帝赐给国公府历代国公爷的,不是赐给你的!”
“只有历代国公爷才可以用它先斩后奏,你没有这个权利!”
“呵……”裴昭笑中带泪,“我有没有这个权利,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唐战,把他给我押到父亲灵前!”
一声令下,唐战立即带着士兵上前,把裴子衡及亲信全部押下。
裴昭手提龙鳞,步步上前。
她每一步都踩得很慢,很稳。
“裴昭!”裴子衡惊恐地大喊:“你敢,你——”
龙鳞枪无情落下,鲜血染红了灵堂内的白帐,裴子衡的头颅飞了出去,一路滚到了定国公的牌位之前。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她,唐战也吓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裴昭竟然真的敢动手!
冷风吹进灵堂之内,明明灭灭的烛火,照的龙鳞枪尖的血色殷红刺目,也照的裴昭那张脸半边阴沉,半边明亮。
裴昭说:“拖出去,全部砍了。”
唐战回过神,将那几个或叫骂或求饶的裴子衡亲信拖出去,斩于辕门之前。
……
整座大营一片素缟。
裴昭在夜风之中站了会儿,慢慢移步到了父亲的棺椁一侧。
父亲的尸首已经被做过处理,脖颈之上的血痕却依然那般刺眼。
裴昭紧紧地抓住棺椁,心中怒意和恨意翻江倒海。
前世她留在京中做了薛家妇,等裴子衡扶灵回去的时候,声泪俱下的控诉一切都是南齐人诡计多端。
她竟然信了,还认贼作父!
后来师父告诉她,寒江关的惨败,父兄的惨死,一切的一切,都是裴子衡引敌入关,只为了国公府的兵权和爵位。
她嘶喊着说“不信”,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叔叔怎么会算计父亲?
直到后来,她亲耳听到裴子衡说出当年一切才知道,旁支就是旁支。
裴子衡这个旁系血脉,只有自己的私欲,永远不会和嫡系的裴家人一条心。
甚至于,他下手的时候,比旁人更加恶毒。
“小姐。”唐战不知何时到了裴昭的身后,看着少女那纤细却又异常笔挺的背脊,忍不住说道:“您要保重身体。”
裴昭闭上了眼睛,压下自己心底纷乱狂涌的心情,冷声下令,“细查所有和裴子衡有关的人和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是!”
裴昭沉沉地看了父亲一眼,大步离去。
她不该在这里回忆过去,沉浸在痛苦和悔恨之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做。
南齐人虎视眈眈,而寒江关,是北梁边防要塞,父兄浴血奋战守住此处,绝不可以在她的手上出任何问题!
裴昭自幼随定国公上阵杀敌,在军中亦有威信,如今又有龙鳞枪在手,很快便召集将领,布置城防。
裴煜还在昏迷之中,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全部处理。
营中的数名医官救治裴煜整整一日之后告诉裴昭,裴煜的伤若十日内能清醒,那便能活。
裴昭下令停灵十日。
除去边防要事和看望哥哥,她所有的时间都在堂前为父亲守灵。
她现在只剩下哥哥了。
裴昭在心里祈求:老天爷,你既然让我重活一次,就请你不要这么残忍,不要把哥哥也抢走。
……
第九日凌晨,裴煜终于清醒,看着趴在自己床榻边,面容憔悴的裴昭,艰难地唤道:“阿昭。”
“哥哥。”裴昭惊醒,“快叫医官过来,快——”
医官为裴煜检查了伤情后,与裴昭道:“世子已经脱离危险,性命无碍了。”
裴昭喜极而泣:“太好了!”
“父亲……”裴煜问:“他的伤势怎么样?”
裴昭脸上的喜色骤然消失。
裴煜看着裴昭身上黑白相间的劲装,和束起高马尾的白色发带。
再想起方才医官身上的麻衣孝服,他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唇瓣发颤,呆呆地看着虚空处。
百年帅府,数代裴家人掌兵马抵抗贼寇外敌,护卫北梁边防安稳。
他们前赴后继,换来无上荣光的同时,也使家中男丁凋零。
到了他们这一代,如今活下来的不过裴煜一人。
而他行六。
上面的五位哥哥,两位弟弟,三位叔伯,在大小战役之中先后殉国。
如今父亲战死,他又成了这般样子——
以后这定国公府又该怎么办?
裴昭仿佛明白他所想,认真地说道:“哥哥,别怕,裴家还有我,让我来做你手中长枪。”
“阿昭……”裴煜极其缓慢地转过脸来,呆呆地看着裴昭,眼眶瞬间发酸。
本该是他做兄长的该为阿昭遮风挡雨,护佑着妹妹无忧无虑,开心快乐地过一辈子。
如今却要反着来。
她这十几岁的瘦弱肩膀,当真扛得住这样沉重的担子吗?
“我可以。”裴昭语气坚定地说道:“父兄已为我遮风挡雨十五年,接下来的日子,让我来护着哥哥。”
“好!”裴煜眼底赤红地艰难笑道:“我定国公府世代忠烈,便是女儿也合该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现在寒江关如何?五叔可回来了吗?”
“回来了。”裴昭停顿片刻,将裴子衡出卖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裴煜。
裴煜怒极,“是他?!他虽是裴家远房旁支,但自从投奔国公府后,这些年父亲对他不薄,他竟然如此狼心狗肺!”
裴昭说:“裴子衡野心勃勃,又怎么甘心屈居人下?!为了定国公府的爵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想起那些将士和父亲,全都是因为裴子衡的出卖血洒疆场,裴煜气急攻心,“逆贼……当诛——”
裴昭赶忙扶住裴煜:“我已于父亲灵前亲手将他诛杀!”
“待到回京之日,我会面圣呈上证物,寒江关的边防,我也已重新布置,哥哥只管好好养伤。”
“好……”裴煜喘息道:“既然寒江关一切已经稳住,那咱们立刻启程回京!”
如今朝政局势复杂,寒江关虽然守住了,但损失五万精兵,且阿昭对那裴子衡先斩后奏——
朝中那些奸佞宵小,还不知准备了什么污水等着他们去应对。
因为裴煜的伤势,裴昭在寒江关又停留了半个月,才启程往京城方向去。
来的时候,裴昭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马,两千多里只用了两天多时间。
回去却是扶灵,带着重伤的哥哥,五日才到了信阳地界。
雨后空气异常潮湿,裴煜靠在马车内,顺着车帘看着外面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做事的裴昭,眼底闪过些许欣慰。
还好阿昭来的及时,否则寒江关破,南齐的人冲入关内,不知会有多少百姓跟着遭殃。
“哥哥。”裴昭交代完要事,转到马车边:“我扶你下来。”
她和唐战一左一右,将裴煜搬进了搭好的帐篷之中,医官赶紧送上煎好的药。
裴煜喝着苦药,看着给自己身上盖薄毯的妹妹,忽然问道:“照理说,三月初三是你的婚期,你这婚是成了没有?”
“没有。”
裴昭看向裴煜:“薛芙并非良人,我不会嫁给他。”
“……嗯。”
裴煜点了点头。
他虽远在边关,但对京中的事情知道的都很清楚,薛芙当众表白慕容仙,声称非她不娶,此生不渝,闹得整个北梁人尽皆知。
可薛芙和阿昭明明是有婚约的。
这分明是不把阿昭放在眼里。
原本他就很反对这门婚事,只是看阿昭对那薛芙实在喜欢,才一直没有吭声罢了。
现在正好。
“哥哥,你早点休息,明日咱们早起赶路。”裴昭拍了拍软毯一角,柔声说道:“医官说了,你的伤势要多休息才能好的快。”
“好。”
裴煜忍不住微笑地抚了抚裴昭的头发:“你也早点休息。”
……
五日之后,裴昭扶灵回到了京城。
那一日是四月二十,天色阴沉,刮着冷风。
北城门外,太子带着文武百官身着素服,前来亲迎定国公的棺椁。
踢踏的马蹄之声逐渐传来。
一支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的队伍,出现在了官道上,十六名铁甲精兵抬着挂了白帐花的棺椁缓缓前行。
到了城门之前,裴昭翻身而下,朝萧云谨拱了拱手:“见过太子,太子金安。”
“快免礼!”太子虚扶了裴昭的手臂一把,“年前定国公出征,是孤亲自相送,不想竟然成了永别……”
他看着定国公的棺椁,眼底露出沉痛之色,“先进城。”
“且慢!”人群中有一人淡声道:“定国公的棺椁可以进城,但裴昭不可以进城!”
裴昭极其缓慢地转过脸,将视线落到了那说话的人身上。
当今宁王,萧云宴。
“裴昭,你没有官衔,私自调动瑞虎营的轻骑本就是杀头的重罪,你还在寒江关随意斩杀将领,罪上加罪!”萧云宴淡淡说道:“本王执掌兵部,绝不能放任你这般肆意妄为。”
“来人,把裴昭拿下!”
“五皇弟!”太子沉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父皇让我等前来迎定国公的灵柩,可不是让我们前来问罪的!”
“一码归一码!”萧云宴面不改色:“本王只是问罪裴昭,可从未敢对定国公的灵柩有任何不敬。”
“怎么皇兄是觉得,本王不该问罪吗?还是觉得,裴昭做的事情都是应该的?”
太子僵住,脸色极为难看地看着萧云宴。
而萧云宴云淡风轻,眼底甚至带着淡薄的笑意,两人视线一对,霎时间剑光四射。
萧云宴道:“今日若不问罪,以后谁都随意调兵,谁都不由分说斩杀将领,那这北梁的朝廷岂不是乱套了!”
裴昭看着那萧云宴,微微扯了扯唇,对于今日会被拦在城外,早有心理准备。
如今北梁天子病重,对朝政逐渐失去了掌控。
萧云谨虽有太子之名,但仁善敦厚,没有太厉害的手段,也没有太强悍的母族帮衬。
而宁王萧云宴就正好相反,他的母亲姜贵妃在宫中受尽恩宠,祖父当朝太傅,还曾是皇帝帝师,四个舅父都在朝中任要职,在朝中可以说与太子分庭抗礼。
甚至比太子实力更强。
当着文武百官下太子的面子,今日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丝毫不理会太子难看的脸色,再次下令:“愣着干什么,把裴昭给本王拿下,让开城门,再请定国公的灵柩进城!”
话落,他转向裴昭,淡淡问道:“你也不想你父亲的灵柩被堵在城外吧?识相的便束手就擒。”
那言下之意,若裴昭不束手就擒,就不会让定国公的灵柩入城!
太子气的脸色铁青,“宁王,你不要太过分,定国公为我北梁鞠躬尽瘁,战死沙场,现在他的灵柩才是最重要的,问罪之事,换到改日去!”
“太子的意思是——”宁王慢条斯理地说道:“死者为大,所以连律法都得让路?”
“以后谁若犯了律法,都只需要搬出家中死者便可躲过一劫,那要律法还有什么用?在皇兄的眼里,律法就是这般儿戏的东西吗!?”
“你——”太子被堵得无法辩驳。
两人身后的文武百官全部缄默。
这二位的斗争,如今已经是如火如荼,朝中众人皆知,百官谁也不敢插嘴。
眼看着那些禁军朝着自己不断地靠近,裴昭面不改色道:“慢着,我有调兵文书!”
“哪里的调兵文书?”宁王眼眸微眯,“本王掌管兵部,怎的不知给你发过调兵文书?!”
“这——便是我的调兵文书。”裴昭从怀中拿出一块材质极为特别的将军令。
“此为我北梁开国皇帝所赐,可在要紧关头临时调派北梁境内所有兵马,不经过州府同意,不需要请示圣上!”
“宁王殿下可认得此物?”
萧云宴脸色一变。
这个东西的确是百年前开国皇帝所赐,代表着萧家皇族对裴氏一脉无条件的信任。
但因为这个物件凌驾于皇权之上,定国公府谨守君臣本分,百余年来从未拿出来过。
以至于大家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物件的存在。
裴昭走近两步:“如果宁王殿下不认得也无妨,可拿到宫中查阅密档比照,甚至可以送到圣上面前去求证,看看我拿的东西到底是真还是假!”
“好,你有将军令,姑且当你是有调兵文书的。”萧云宴眼神冷厉,“可你在寒江关私自斩杀一品骠骑将军,罪不容赦!”
“哦?”裴昭忽然笑了一声,“寒江关之事十分的复杂,因此,哥哥给朝廷的奏报之中,只写了边防安稳。”
“其余要事要在入京之后亲自面圣禀报。”
“怎的宁王竟对关口的事情如此清楚,还知道是我斩杀了一品骠骑将军?我真的很好奇,宁王的消息是从何处来的?”
裴昭眯起眼说:“莫不是你在军中安插眼线?!”
萧云宴脸色微变:“放肆,本王怎么可能安插——”
然而裴昭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裴昭厉声说道:“你既在军中有眼线,该当知道裴子衡通敌叛国,引南齐人攻入寒江关内,我父亲为镇守关口血洒城楼——”
“通敌叛国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便请出龙鳞枪,将他就地正法!”
“你不问裴子衡通敌叛国之罪,反倒倒打一耙,因我杀他便要问我的罪?”
“你这是何道理?”
“难不成裴子衡通敌叛国是你授意的?!”
一连三个问题砸到了萧云宴的脸上去,砸的他措手不及。
他完全没想到,裴昭如今竟然这般伶牙俐齿。
无论是在军中安插眼线,还是通敌叛国,即便他身为宁王,也招架不住这两件事情。
“你胡说!”萧云宴咬牙说道:“本王身为北梁宁王,怎么可能通敌?”
“哦,也是。”裴昭淡道:“宁王殿下自然不会通敌,想来也是受了小人挑拨,所以才非要问我的罪。”
“……”萧云宴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只得就坡下驴,“不错,此事有误会,本王是听了小人挑拨……等回去必定彻查。”
“好的。”裴昭点点头,问道:“那么现在,我父亲的灵柩可以入城了吗?宁王殿下!”
“当然。”宁王萧云宴脸色难看地让开位置。
太子萧云谨冷冷地看了萧云宴一眼,脸色十分不善。
灵柩之后的马车之中,原本见到宁王那般咄咄逼人而紧张无比的裴煜,在看到妹妹应对的如此利落且游刃有余之后,终于是松了口气。
这第一关,是过了。
裴昭翻身上马,引着父亲的灵柩进了城门。
城内街道两旁围满了百姓,他们看着那黑漆漆的灵柩,眼底全是震惊和不信。
护卫北梁边防三十年战无不胜的定国公怎么可能死?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鲜血淋漓。
一个百姓跪了下去。
第二个。
第三个……
街道两边跪了一大片。
有的低声呜咽,有的大声嚎哭。
整个都城都陷入一片哀迷之中,悲伤的气息冲上天际。
萧云宴眼神无比阴沉。
一个定国公,竟在百姓心中有如此地位。
太子却神色哀痛,眼眶发涩。
定国公是北梁的护国柱石,如今这柱石忽然塌了,以后谁来护卫国祚?!
……
队伍穿过长街,终于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裴昭提着马缰,看着那武威而庄严的门楣。
她走的时候,此处还披红挂彩,一片喜气,如今回来,却是连天都塌了一半。
而此时,国公府大门紧闭。
她分明早已派人提前通知过府上。
裴昭闭了闭眼睛,唇角勾出一个极其冰冷的讽笑,果然……都没让她失望。
“府上的人怎么回事?”太子沉声道:“去叩门!”
“是!”太子身边一个侍从立即往前走。
“不必了,我自己来叩。”
裴昭从马背上滑落,朝着副将唐战伸手。
唐战立即送上小姐的凤嘴梨花枪。
所有人都看着裴昭,看着她提着那梨花枪,枪尖拉在地上,在国公府门前的青石地砖上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痕。
那声音,在过度安静的环境之中显得异常刺耳。
众人都狐疑地想,她这是想干嘛?
叮!
裴昭把枪柱在台阶上,下一刻,忽然朝着紧闭的大门劈了过去。
咔嚓——
两丈高的大门朝里砸去,伴随着一阵女子的惊呼声,“砰”的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门内,一个手拿龙头拐杖,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用力地将拐杖捣在地上,沉声怒骂:“孽障,你放肆!”
“唐战,带人设灵堂!”裴昭不理会那老妇人,只朝自己的人吩咐。
“是!”唐战领命之后,立即带着黑甲卫冲入府中。
老妇人大叫:“放肆、放肆!全都不许动,都给老身滚出去,你们有没有把老身看在眼里?裴昭——”
见自己喊不住那些人,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直直盯住裴昭:“你这个忤逆的东西!”
裴昭充耳不闻,用一种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老人。
这是定国公府的老太君刘氏,按照辈分,裴昭还得叫她一声祖母。
可这个祖母,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父亲活着的时候,刘氏当着父亲的面还算客气,但背过父亲去,便对裴昭各种冷嘲热讽。
如今父亲不在了,刘氏索性是懒得装了。
父亲灵柩在外,她竟大门紧闭!
裴昭质问:“为什么不给父亲设灵堂?”
“你一个小辈,老身要做什么事情,由得你来过问?”刘氏喝道:“你给老身跪下!”
裴昭一动不动,“就因为父亲不是您亲生的?”
“住口!”刘氏厉声道:“老身为什么不设灵堂,你心中没有数吗?都是因为你把这个地方染的到处煞气!”
“老身怕在此处为国公爷设灵堂,他死都不会瞑目!”
刘氏厌烦地看着裴昭:“速速带着你的人离开,老身在城南别院已经设好了灵堂,你莫要在此处逗留,快点走!”
裴昭反问:“我若将这个地方染的浑身煞气,怎么还没把你煞死?!”
刘氏惊呆。
裴昭冷笑道:“我爹尸骨未寒,你连丧事都不想为他办,就想将我们大房整个扫地出门,赶到城南别院去!”
“你是想给你认的干儿子裴子衡腾位置吗?不好意思,裴子衡死了。”
“什么——”
刘氏又是一惊:“他怎么——”
“我杀的。”裴昭阴恻恻地笑:“就算他不死,定国公府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可能是他的!更不可能是你的!”
“你、你——”刘氏本就因为裴昭的态度气的厉害,此时一听这话,顿时一阵晕眩,差点栽过去,“你、你真的杀了子衡?!”
裴昭冷眼看着刘氏,一言不发,但那双阴冷的眼睛却告诉刘氏,她真的把裴子衡杀了。
刘氏惊怒交加,忍无可忍举起龙头拐杖,朝着裴昭身上砸过去:“孽障!”
裴昭抬手,将拐杖稳稳握住,使力一扭,拐杖落到了裴昭的手上,刘氏被甩的跌到了地上去。
“这龙头杖,是圣上赐给我亲祖母的,你不过仗着是我祖母的表妹,在她去世之后嫁入国公府来帮忙照看我爹和叔伯们做继室,你有什么资格拿它?”
“就因为我父亲和叔伯们没有吭声,旁人也没有提点,你便以为这东西是你自己的了吗?!”
“你、你——”刘氏被裴昭的话刺的老脸丢尽,恼羞成怒地喝道:“老身如何,由不得你这个天煞的小畜生来指摘!”
裴昭面上毫无反应,心中也如止水一般。
这样的话,她上辈子已经听过太多次,早就没了任何感觉。
刘氏本名刘琳,是关中小户。
二十多年前关中盗匪横行,刘家满门被盗匪杀死,只留下她一个孤女。
刘家是祖母的远房表亲,祖母听闻消息之后,派出定国公府亲卫将刘琳找到,放在自己身边照看。
后来祖母病逝,刘琳算计爬上了祖父的床,腆着脸成了定国公府的继妻。
而裴昭和刘氏的恩怨,在她还在娘胎之时就已经结下。
母亲怀裴昭的时候,恰逢刘氏也怀上了祖父的孩子。
刘氏急着想生下定国公府的血脉,在府上站稳脚跟,便不断进补养胎。
结果,不但生生把肚子里的孩子给补没了,还因此伤了身子。
刘氏遍寻神医为自己调理身体,调理无效之后,便寻江湖术士求神问道,想再怀一胎。
便有那么一个江湖术士,说裴昭是阴年阴月阴时生人,天生不祥,刑父克母,刑夫克子。
刘氏深信不疑。
她坚信就是裴昭克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克的她不能怀孕。
她绞尽脑汁把国公府内所有人的死都算到裴昭的头上——
不论是裴昭的母亲还是各位叔伯堂兄弟。
裴昭小的时候,父亲征战在外,便是刘氏带着她。
刘氏每日如三餐一般地在裴昭耳边咒骂她的不祥,那些话语,让小小年纪的裴昭记得那般深刻。
她甚至自己都觉得,就是自己的不祥,害死了所有人。
她懊悔无比,发生任何事情,都要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的命格不好,为此受尽委屈。
甚至嫁给薛芙不得喜爱,也觉得是因为自己命数的问题。
裴昭八岁那年,边关情况缓和,定国公回府待了几个月。
裴昭甚至不敢靠近父亲太多,唯恐自己的煞气克到了父亲。
心细的定国公发现裴昭的不对,暗中一查才知道,那个平素慈祥和善的继母,背地里对裴昭做了什么。
他愤怒又心疼,自此便将裴昭带在自己的身边,一起上了战场。
可刘氏又闹,说她无子嗣傍身,以后无人养老,孤苦伶仃。
定国公念着她在府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便依着她的意思,从旁支之中选了一个男孩来,养在她的膝下。
便是那裴子衡。
而就是这个裴子衡,在前世谋算了定国公之后,还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掌握住国公府的兵权。
裴子衡是什么人?
他毫无底线,没有裴家人的热血和信仰,让忠烈满门的定国公府一步步变成了皇子们博弈的棋子,成为臭不可闻的叛国逆贼!
思绪从回忆之中抽回。
裴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不断咒骂的老妇人,毫不客气地上前卸掉她的下颌,让她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她的命数,旁人批的不算,她自己说了算!
外面的太子和宁王,以及一众的文武百官免费看了一场大戏,心中各有思量。
这个小女子,冷静且手段凌厉,就算如今定国公府没有一个能撑得起场面的男丁,瞧着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
定国公为超品公爵,丧事的规格比肩亲王。
太子主持,圣上亲下诏书,举国悲怆。
裴昭亲眼看着父亲下葬,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也没流一点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不是在前世已经流干了。
太子萧云谨看着没有流泪的裴昭,只是感慨大悲无泪,果然如此。
另外一边的萧云宴则看着面无表情的裴昭,在想别的事情。
定国公已死,世子裴煜半死不活,裴家几房虽然留下了些血脉,也不过是孩童,不足为惧。
裴家兵权便没了接手之人。
要是他的人能接手,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
夜色微凉,长廊寂静。
肃穆庄严的裴家祠堂之内,裴昭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昏黄的光打在她笔挺的背脊之上,落下一道又长又孤寂的影子。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唐战带着几名副将在祠堂之外陪着,整个祠堂鸦雀无声,只有火苗偶尔噼啪响。
过了许久,唐战忍不住开口:“小姐,夜已经很深了,您得休息。”
“嗯。”裴昭轻应了一声,起身的时候,脚下甚至有些踉跄。
“小心!”唐战赶忙把她扶住。
“我没事。”
裴昭丢开他的手,出了祠堂:“哥哥睡了吗?”
“应该没有……”唐战心里叹了口气,遭逢如此大变,这国公府中又有谁能睡得着?
裴昭没说什么,径直往外走去。
月尾的夜半,天上星月尽皆不见,只有院中的灯笼照出一点昏黄的亮光。
裴昭到了裴煜的素兰斋中,毫无意外的,他果然没睡。
“来。”
裴煜微笑着朝裴昭招招手,等她走近了,温声说道:“听说你今日什么都没吃,正好哥哥也没吃,陪哥哥吃点东西吧。”
“好。”
唐战派人送上饭菜。
兄妹二人无声进食,之后又闲聊了会儿。
“我打算把刘氏送走。”裴昭说:“送的远远的。”
“至于裴子衡的那些家眷——裴子衡通敌,罪在不赦,他的家眷也不能留在国公府上,我会交由朝廷处理。”
“府上的庶务原先一直是刘氏把控,如今将她赶走,须得有个妥当的人,我觉得二嫂可以。”
“嗯。”裴煜柔声说:“这些琐事你自己决定就好,哥哥信得过你。”
“好……”裴昭点了点头,帮裴煜拉起被角,盖到他胸前,手指却禁不住轻轻地蜷了蜷。
因为伤势,裴煜短短一个多月瘦了不少,脸上也肉眼可见憔悴了许多。
原先英姿卓绝的兄长,如今成了个温文病弱的人。
裴昭心中发闷,认真说道:“等京城的事情缓一缓,我帮哥哥寻神医!”
裴煜笑着,揉了揉裴昭的头。
他深知自己如今不过是废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不让妹妹担心,所以他每时每刻都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给妹妹最温和的笑容。
裴昭又说:“我明日面圣。”
裴煜脸上笑容微敛,“寒江关之事,虽说是裴子衡通敌致使损兵折将,但他到底也是我定国公府的人,明日面圣,少不得要被问罪。”
“但最要紧的却并非圣上,你明白吗?”
“嗯。”裴昭点点头,“我心中有数。”
北梁皇帝性子仁厚,多年来对定国公府恩赏有加,十分崇敬,和定国公兄弟相称。
但就是因为那仁厚的性子,少了诸多狠辣手段,助长了朝中奸佞的气焰。
这几年皇帝病重,太子又是个和皇帝一般仁善敦厚的性子,掌控不住朝局。
朝中各党派争斗不休。
实力最强的便是宁王。
宁王权倾朝野,唯一差的就是兵权。
北梁的兵权有七成就在定国公以及部下的手上。
如今父亲战死,怕是宁王这一党,会为了兵权将定国公府一脚踩死。
扶灵回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便是下马威。
裴昭微垂着眼眸,忽然想,宁王想要兵权,那么裴子衡会不会本身就是宁王的人?
若她当日嫁给薛芙,不去寒江关,事情便如同前世一般,父亲和兄长战死,裴子衡接手一切,还承袭定国公爵位——
裴昭压抑地吸了口气。
宁王,萧云宴。
……
第二日早朝之上,群臣各抒己见,议的便是定国公寒江关之事。
太子一党坚持定国公忠君体国,为北梁戎马一生,如今血洒疆场,理应封赏后嗣,哪里有什么罪责要追究的?
却也有那么另外一波人,认为裴子衡本就是定国公的亲信。
亲信通敌,定国公有失察之罪。
而且寒江关一战损兵折将也是事实。
甚至有的人言辞闪烁,暗指定国公用兵不当才导致寒江关出事,出了事,裴昭又斩杀裴子衡做替罪羊,什么通敌叛国都是假的。
裴昭没有官衔,便没有上朝的资格,但裴煜却早早打点了宫中一切。
裴昭入宫门的时候,前来引路的小太监已经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裴昭。
“是皇上临朝吗?”裴昭问。
“不是。”小太监弓着身子低声说道:“皇上重病卧床大半个月了,最近都是太子监国,代圣上临朝。”
裴昭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
太子的性子说的好听点叫做仁善敦厚,说的不好听点叫做软弱可欺。
宁王是头狼,太子哪里是对手。
小太监一路带着裴昭到了后宫芳华殿外:“裴小姐稍等,小人前去禀报。”
“嗯。”裴昭点点头,视线精准地落到了芳华殿前一个劲装护卫的身上。
那是薛芙的护卫。
薛芙在里面?
“裴小姐。”这时候,小太监又回来了,语气复杂地说道:“慕容小姐……呃……正在里面为陛下诊病。”
裴昭和薛芙以及慕容仙的事情,是这大半年里京城最沸沸扬扬的热闹。
尤其是三月三的那一场大婚,新郎失踪,新娘赶赴边关,丢下所有的宾客大眼瞪小眼。
直接为京中百姓提供了两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太监善于打听八卦,隐约知道是慕容小姐因薛少将军成亲伤心难过,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薛少将军则义无反顾去追寻,成了落跑新郎。
这事单说薛芙和慕容仙,那还真是一对金童玉女的传奇佳话。
可裴小姐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和薛芙从小定亲,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那薛少将军感情说变就变——
况且如今寒江关出事,裴小姐父亲战死,兄长残废……
小太监想想都觉得可怜,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了裴昭一眼,怎么偏偏就在宫里遇上了。
他忍不住上前两步:“裴小姐,不如您随小人去花园走走,圣上还得一会儿呢。”
“不必。”裴昭淡声说道:“我便在此处等着。”
小太监叹了口气,心道:怕是个把月都没见到薛小将军了,非要等着见一面吧。
可那薛小将军都移情别恋了啊。
等会儿裴小姐看到薛小将军和慕容小姐眉目传情的样子,不得痛哭流涕?
这样的等待,过了半个多时辰。
殿内隐约传来皇帝的赞许,以及某个轻柔婉约如黄鹂一样好听的女音。
片刻后,殿门打开。
一个一身粉色飘逸长裙,梳着凌霄仙子髻的女子,和一个英俊而颀长的白衣男子从殿内走了出来。
是薛芙和慕容仙。
回眸的时候,薛芙看到了裴昭,那英挺而飞扬的剑眉下意识地一拧。
薛芙是名满北梁的玉面将军,皱眉的时候也帅气的让人心悸,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曾几何时,裴昭甚至为有这样一个未婚夫婿而无比骄傲。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她前世受尽苦楚,将她利用殆尽,弃如敝屣。
裴昭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只有冰冷和戒备,还不露痕迹地护住了身后的粉衣女子,像是害怕裴昭伤害了她。
“你也来面圣。”薛芙说。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仿佛站在他不远处的裴昭只是个陌生人,不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裴昭扯唇,眼底闪过一片自嘲。
原来所谓青梅竹马的感情,早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只是她前世愚蠢瞎眼,总以为,自己只要顺着他的意思,让他高兴,他们之间的情分就还在。
他还是那个亲昵地唤着自己阿昭,和她纵马长歌,追逐嬉闹的少年郎。
另外一旁的慕容仙,唇角笑容含着压不住的得意和骄傲,宣誓一样地握紧了薛芙的手,“裴姑娘。”
“府上的事我听说了,贵府真是一门忠烈,可歌可泣,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裴姑娘还是要节哀顺变。”
一旁的小太监忍不住看了慕容仙一眼,心想:慕容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对待情敌也如此豁达温柔。
“薛郎和你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要客气,记得与薛郎说,他一定会帮你的。”慕容仙温柔婉约地又说了这么一声。
薛芙皱眉,心底有些不高兴。
他恨不得和裴昭见面不相识,哪会想帮她什么?
但慕容仙用指尖轻轻刮着他的掌心安抚,他到底是冷着脸“嗯”了一声。
裴昭说:“好啊,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叫他帮忙。”
“嗯?”慕容仙愣了一下,微笑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要他跪地与我道歉,祈求原谅,一个月内迎我进门。”裴昭以微笑回视慕容仙,“并且发下毒誓,此生只娶我一人,再不看旁的女子一眼。”
慕容仙又惊又怒,僵在当场。
裴昭笑问:“慕容小姐怎么了?还不赶紧让你的薛郎答应?”
“裴昭!”薛芙怒喝一声:“你别做梦了,我根本不会娶你!”
“要不是看在你父亲战死,家中出了大事,我早上门与你退亲了!”
“哦?如此字字铿锵,看来这是你的真心话了。”裴昭脸上的笑意一收,满眼阴冷地道:“你不会娶我,难道我就会嫁你?”
薛芙怔住。
明明三月初三大婚之前,裴昭还乘夜前去见他,委婉地说,深宅大院三妻四妾是常事,她愿意和慕容仙共侍一夫。
这才多久,她怎变的如此决绝?
可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薛芙冷声说道:“这样最好!”
“裴姑娘,陛下传您进去说话。”就在这时,殿内的小太监走了出来。
薛芙狠狠地瞪了裴昭一眼,拉着慕容仙的手走了。
到了御花园僻静处,薛芙停下来:“仙仙何必和那裴昭好声好气?她根本不会领情的,还阴阳怪气地提出那种要求来。”
慕容仙也没想到,一向对她十分客气的裴昭忽然翻脸,刚才差点就直接发作。
还好她忍住了。
慕容仙嗔了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忘了吗,你心心念念的《素尺兵书》十二卷还在裴昭的手上呢。”
“就算是为了兵书,你也得忍一忍。”
慕容仙又说:“还有啊,定国公死了,裴煜现在又半死不活,定国公府的兵权无人接掌——”
薛芙沉默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素尺兵书》为天问山兵家秘籍,得十二卷兵书者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刚才他真的太冲动了。
“方才将她给惹毛了。”薛芙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现在可怎么办?”
“别急。”慕容仙笑了一声:“她自幼喜爱你,对你感情深着呢。”
“如今不过是家中出了大变故,又见你一心都在我身上,这才撒起泼来,改明儿你好好哄哄她,我也帮你哄哄她。”
“她现在身边没什么人可依靠,正是心里最脆弱的时候呢,也是最好得到信任的时候。”
慕容仙很有把握,踮起脚尖在薛芙唇上亲了一下,“忍一忍,只要你拿到兵书,再掌握国公府的兵权,便连那些皇子都得看你的眼色了。”
薛芙心神荡漾地把她拥紧:“我何德何能,有仙仙这么为我筹谋。”
……
裴昭进了勤政殿。
北梁皇帝已经重病缠身一年多了,此时殿内药气扑鼻。
太监引着裴昭到了内殿。
皇帝被疾病折磨的面容枯瘦,此时正靠在龙榻上。
“陛下万安。”裴昭跪地,“咚”的一声,扎扎实实叩了一个头。
“你这孩子,快起来!”皇帝赶忙说道:“朕不是早已免了定国公府诸人跪拜之礼吗?怎得行此大礼!”
裴昭不动,直挺挺地跪在那儿。
皇帝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阿昭扶起来!”
太监们连忙奔上前去。
裴昭却道:“陛下,我今日是来请罪的,理当跪着。”
“你——”皇帝怔了怔,“你何罪之有?”
“我有三罪。”裴昭缓缓说道:“一罪,没有兵部调令,私自调动三千瑞虎营轻骑奔赴寒江关。”
“二罪,父亲战死之后,请出龙鳞将裴子衡就地正法,龙鳞为太祖赐给定国公之物,我有越俎代庖之罪。”
“三罪,识人不清,任由刁妇刘氏玷污太祖所赐龙头杖。”
咚!
裴昭的头再次扎实地叩到了地上,“请陛下问罪。”
“阿昭!”皇帝满脸伤怀,“这些事情怎么能算是你的罪呢?”
“若非是你连夜赶赴寒江关,守住边防,南齐人已经冲进北梁境内,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至于裴子衡之事,朕已经听太子禀过,是他通敌叛国,你请龙鳞出来,先斩后奏理所应当!”
“再说那龙头杖的事情,本就是刘氏刁野,她又是你的长辈,你难免碍于伦理纲常不能将她怎么样,你何错之有,何须请罪,快快起来!”
裴昭摇头道:“错了就是错了,桩桩件件的确是我做的,阿昭认罚,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但求陛下给我父亲一个清白。”
“什么?”皇帝又是一怔,“定国公的什么清白?”
裴昭意外地看着他,“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如今朝臣们私底下都在议论。”
“他们说,裴子衡通敌是父亲失察,是父亲用兵不当才导致寒江关损失五万精兵强将!”
“他们还说父亲吃了败仗,我便杀裴子衡做替罪羔羊,什么通敌叛国都是捏造的。”
“父亲对北梁忠心耿耿,他一向谨慎小心,怎么可能用兵不当?”
皇帝闻言,花白的眉毛拧起:“你起来说话!”
裴昭却还是不动,想起她赶到寒江关的那一幕,裴昭的眼底逐渐发红。
“父亲戎马一生,对百姓,对士兵都爱如亲子,他珍惜任何一个无辜者的生命,五万精兵血洒寒江关非他所愿。”
“他死守关口,血战到了最后一刻,浑身上下都是窟窿,头颅也被敌军斩下。”
“他忠肝义胆,一生都在为北梁戍卫边防,那些人不能把污水泼在他的身上,不能啊!”
裴昭说到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裴家满门忠烈,一代代人身先士卒,谁也不能污蔑他们的忠诚!
前世她无力阻拦,让裴家的声名被玷污,这一回绝对不行!
内侍们被裴昭的悲情感染,殿内响起高低起伏的啜泣声。
皇帝亦是脸色阴沉,“定国公府裴家一门,百余年来都是北梁之柱石,裴家的忠诚毋庸置疑,到底是哪个朝臣,竟然敢妄议定国公的忠心?!”
带裴昭过来的小太监吸了吸鼻子,赶紧上前将早朝发生的事情告知皇帝。
皇帝听罢,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掀起明黄色的被子,亲自前来将裴昭扶起身来,“阿昭不哭,朕为你做主!”
“太子殿下到、宁王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高唱声。
“来的正好。”皇帝安抚地拍了拍裴昭的手:“乖孩子,你先去屏风后待一会儿。”
等到裴昭退下,他才指着殿门,阴沉地说道:“把他们叫进来!”
太子萧云谨和宁王萧云宴一起进了殿内叩首行礼:“父皇圣安。”
太子早朝上被萧云宴的人言语挑衅攻击,此时脸色非常不好。
萧云宴则容色淡淡,面上含着几分惬意。
皇帝随手抄起一个紫铜香炉,直接朝着萧云宴的头上砸了过去:“逆子!”
萧云宴哪里料到皇帝忽然会砸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香炉正中脑门,砸的萧云宴一阵眩晕,眼前的人和物都转了起来。
太子也是大惊:“父皇?!”
“还有你——”皇帝还要拿什么也砸太子,但手边没了东西,气的一脚踹在太子胸口,“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
“定国公为了北梁出生入死,如今尸骨未寒!”
“你们不想着怎么守住北梁的边境,不想着怎么为这位忠烈的国公爷报仇,反倒在朝堂上用定国公的清白明争暗斗!”
“裴子衡通敌罪证确凿,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看不见那些证据吗?”
“朕还没死呢!”皇帝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你们就这么污蔑忠良,朕要是一口气咽了下去,你们还不得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把北梁数百年的基业给葬送了!”
“父皇息怒!”
太子跪在皇帝脚边,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连咳了好一阵子,喝道:“你们两个,从今日起,每日去定国公坟前上香叩拜,拜满百日,如有一日不去,削爵,贬为庶民!”
“那裴子衡通敌叛国,罪恶滔天,将其凌迟三千刀,家眷全部发配宁远,一辈子不得回京。”
“还有——”皇帝点了几个官员,都是今日早朝之上污蔑过定国公的人,“罢官免职,赶出京城去,永不录用!从今以后,有任何人胆敢妄议定国公的忠诚,全部同等处罚。”
“太子,你去办。”
“是,儿臣遵旨。”太子诚惶诚恐地接了圣旨。
皇帝又将两人一通咒骂,骂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咳嗽地止不住了才派太监将两人赶了出去。
到了殿外,太子和宁王互视一眼,依然剑光四射,一东一西地甩袖走了。
走到偏殿回廊处,宁王神色阴沉道:“父皇是怎么回事?他病的都快糊涂了,早没精力过问朝中的事情,怎么今日会这样?!”
暗处一人道:“裴昭来过。”
“是她?”宁王眯起眼眸,心中十分不甘。
他准备了那么久,让朝臣上书弹劾定国公御下不严,失察,用兵失误三罪。
为的就是一点点把定国公踩死,将兵权收在自己手中。
没想到还没发力呢,竟然给裴昭来了这么一出。
现在父皇下了严令,他不但得给定国公一日一叩拜,朝中上下短时间内都不敢再提定国公的事情,更别说提兵权了。
宁王慢吞吞地说:“小小女子,还真是不能小视啊。”
……
勤政殿里,裴昭从屏风之后出来,连忙扶住皇帝咳的犹如风中残烛的身子:“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闭着眼睛喘息道:“朕这身子……要不是这般,也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裴昭沉默不语。
北梁这位皇帝对定国公府一向爱重,他与定国公君臣情分深重,多少年来信任有加。
若非如此,裴昭也不会先发制人,找上他。
皇帝缓了缓神,语重心长地安慰了裴昭好久,他便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关照晚辈一般。
还赏赐了许多的东西,才依依不舍地放裴昭离开。
待裴昭去后,皇帝叹了口气:“今日苦了太子了……也怪他无能,身为太子竟然被亲王牵着鼻子欺负,活该挨了今日这一顿骂。”
“哎……朕就盼着他能开开窍,或是有个什么人能帮衬他一二,那也好……”
可是放眼朝中,大多数的朝臣根本不值得信任。
……
回到定国公府之后,裴昭立即去看望哥哥。
进到涤尘居之后,裴煜便笑着夸赞:“从今日开始,短时间内再不敢有人妄议爹爹了。”
“哥哥知道了?”裴昭撩起劲装的袍角,坐在兄长床前,习惯性地为他将被子拉的高了些。
“嗯。”裴煜点点头:“你忘了,咱们府上有影卫,宫中也有耳目,勤政殿的事情,他们已经一字一句禀报与哥哥知道了。”
“阿昭真聪明,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裴昭说:“也亏得陛下信任国公府,否则再怎么聪明都没用。”
“嗯。”裴煜又点了点头,“只是陛下的身体不好,宁王那波人都是豺狼之辈,咱们能安稳的日子不会太久。”
身处朝局洪流,若不能占据主动地位,那么势必要被旁人拆吞入腹。
定国公府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须得有人站出来,撑住门楣。
可是现在定国公府却连个能领兵打仗的人都没有了。
裴昭温和地说:“哥哥别担心,一切有我。”
“阿昭。”裴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疼地抚了抚她的额角。
他得振作,不能让阿昭一个人,用那幼嫩的肩膀扛那么重的东西。
……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几房子嗣原本不少。
但近几十年来,周边各国实力逐渐增强,不断侵扰北梁边防,战事就没有停歇过。
裴家几代人都将血泪挥洒在了战场上。
如今长房只剩下裴昭和裴煜兄妹二人,三房还有个小公子,自幼患病,身体孱弱,早早就送到山庙之中养着去了。
如今国公府上可算是一门遗孀。
裴煜行六,上面有三个哥哥成了亲。
大哥夫妻感情深厚,死讯传来那一日,大嫂便殉情而去了。
三嫂无子嗣,丈夫去后便被娘家接走。
二嫂育有一个女儿。
离开哥哥的素兰斋之后,裴昭便到了二嫂的院子里去说了会儿话,“还好有二嫂,能将家中的事情管好。”
“二嫂一介妇人,也只能管管这些庶务了,外面的事情还要靠小九你撑着。”
二嫂金氏是个豪爽的性子,轻轻地拍了拍裴昭的肩膀,鼓励她道:“咱们一起努力,总能度过这难关的。”
裴昭轻笑:“好,一起努力。”
……
下午,裴昭召见了如今在京中的家将。
裴家是百年的将门,光养在府上的家将便有上百人。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死伤不少。
如今除了边关统兵的之外,便只剩下唐家几位,还有裴煜手底下的江氏父子。
人手虽然不多,但贵在忠诚。
裴昭在寒江关以及回京之后的所作所为,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
大家唯她马首是瞻,听凭吩咐。
夜色如约而至。
裴昭跪于父亲灵前,一点点烧着纸钱,沉默无言,背脊笔挺。
府宅内一切安稳,国公府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她却并未骄傲。
因为她知道,短暂的平静之后,只会迎来更强烈的暴风雨。
而在这场暴风雨之中,她所能做的,只有勇往直前,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裴昭将最后一叠纸钱放进火中。
火苗噗嗤着,她仿佛从中看到了父亲那张冷峻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阿昭,你要记得,我们裴家的人,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北梁,无愧于百姓。”
那火苗印在裴昭的眼底,燃在她心间。
裴昭抬眸看着父亲的牌位,认真说道:“我一直记得,绝不敢忘。”
待到纸钱燃尽,裴昭给父亲恭敬地叩首后,起身离开。
五月的皇都,夜晚还有些冷。
裴昭穿的单薄,冷风从领口灌进,冻得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唐战解下身上的披风,正要为裴昭披上,手底下的动作猛然一顿。
回廊的转角,站着个俊美绝伦的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回廊昏黄的灯光照映下,他那肌肤似白璧晶莹,如雨后新月,如花树堆雪。
他的眼睛幽深而明亮,迎风走来时,眼底绽出清浅的笑容,霎时如千树花开,整个回廊如似一下子亮了起来一般。
“裴姐姐,我回来了。”那少年开口,声音如同夏日竹林里习习之清风,清爽好听,让人控制不住的喜爱。
裴昭怔怔地看着他。
前世诸多记忆飞速从脑海之中飞过。
这个少年,恐怕是除了家人之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了。
“阿祈。”裴昭轻唤,心底难得浮起一抹温柔,“河西冷吗?”
“不冷。”萧云祈走到了裴昭的面前来,脱下自己白色的披风,仔细地包裹住裴昭纤瘦的身子。
“不用,我也不冷。”裴昭想拒绝,但萧云祈却固执地将披风系带系好。
裴昭无奈,只得由着他。
少年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眼底含着心疼的暗光,幽幽说:“裴姐姐,你瘦了。”
“是长高了,你也长高了好多,比我高了一个头呢。”裴昭轻笑了一声,“进宫了吗?”
“没有。”萧云祈摇头:“我想念裴姐姐,便先到这儿来了。”
话落,他低声说:“我还没有吃东西,肚子有点饿。”
“又不吃东西。”裴昭无奈地看他一眼,原是要责备两句,但想到他应该是担心自己,才直接过来,又舍不得怪他,“跟我来吧。”
裴昭转身往前走,并吩咐唐战准备饭菜。
萧云祈跟在她的身后,眼神贪恋地落到了裴昭的身上。
那宽大的衣袖之下,手指蜷了又蜷,想牵上她的手。
但最终都没伸出去。
裴昭一身黑白相交的劲装,如浓墨一样的长发,以白色的发带束成了高马尾,发丝和发带,随着她的走动一荡一荡。
萧云祈迟疑了一瞬,手指轻轻地触到了她的发。
“怎么不说话?”裴昭转过身来,“是饿傻了吗?没听到我问你?”
“嗯。”萧云祈抬头笑,颊边露出两个十足好看的梨涡来,“我饿傻了。”
“……”裴昭无奈,笑骂了一声活该,倒是没再说什么。
将他带到自己的如意楼,裴昭盯着他用了饭,才又问起河西的事情。
“我处理好了。”萧云祈放下碗筷,迟疑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什么?”裴昭莫名道:“我该生你的气?”
萧云祈沉默片刻,老实交代:“是我派人把慕容仙引走的,也是我让人教唆薛芙去追她,我把你的婚事坏了。”
裴昭一怔。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确有这回事。
前世她知道此事之后,气愤难平,十年来第一次冲萧云祈发了火,还叫他滚的远远的。
结果半月时间,他便去做了河西王,真的滚远了。
前世几经辗转,他们总是阴差阳错,再未见过。
如今想来,这孩子必定是知道薛芙并非良人,才那么做的,自己反而骂了他,真是不识好人心。
“裴姐姐?”萧云祈略有些小心地看着裴昭:“你怎么不说话?”
“唔……”裴昭回过神来:“还好你做了这件事情,我才没嫁成,还去了寒江关……”
因提到寒江关,裴昭下意识地顿了顿,但转瞬又扬起笑脸:“你做得挺好的,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萧云祈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是一片刺痛。
从小到大,她在自己的面前永远这么坚强,不露出一点脆弱。
明明她遭了这样大的变故。
“裴姐姐。”他视线幽沉地看着裴昭,冲动地说:“我能不能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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